隐藏着的老城记忆「记忆之城旧生活从未消失只是藏得更深」
初读《记忆之城》的感受是,袁凌终于开始写自己了。这位以非虚构见长的作家,笔下有贫困的农民、城市里打零工的人和受害的女孩,自我却几乎是透明的。托起他者的苦难不是与生俱来的能力,一个人必须把自己折叠起来,克制情感的体验、情绪和观念,才能充当冷静的讲述者。每当想到这些,我便为他的小说读者远不如非虚构的多而感到遗憾,因为相比后者,私人的创作可以承载更多隐秘的真相,以及他如何成为他的证明。
爱与哲学,文艺青年的生命课题
相比于男人,袁凌对女性形象的刻画偏向传统。一方面,底层女性都有温柔、勤劳、善良等美好的品质,这大概与作家对母系族谱的启蒙记忆有关。另一方面,知识女性与男性有智识上的对等和情感上的片刻温存,最终却无一例外地与他们割席,抑或被一股世俗的力量拽走,不免有些刻板化。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小絮,她把自己从西北小镇连根拔起,定居美国后种了一大片属于自己的苦麻菜,颇有娜拉出走的壮烈。而这个从来没有表达过什么惊天动地的想法的女孩,在生发出前所未有的勇气过后,依然归于平和,又是比小说中的娜拉更贴近真实的存在。
故事的一半在讲爱欲,另一半在讲死亡。除了小芹,两人还有一位已故的朋友,沈文明,他是在公开演说时突发脑溢血病逝的。在他留下的哲学遗稿里,写着对死亡的另一种定义——世上大部分人都是“自杀未遂”,他们内心的部分死去与死亡本身有同等的重量。爱与哲学,带他们走入超越世俗的世界,却没有给出安身立命的办法。那些因为投入其中而不够社会化、失败的种种表现,与其说是理想败给现实的投射,不如说是对每个人都有过的纯良本性的提纯,以及对那些已经死去的部分的祭奠。
尽管袁凌的小说立于都市,私以为仍然是乡土文学的底子。只是传统的主角会凭借知识和向上的力量走出“平凡的世界”,而无根的一代,被现实挫伤身体、损耗精神后,不再向上走。这可能是一种新文学的征象。如今,很多青年文学作品中都有一个主动离开大都市、退回小地方思考生活其他可能性的角色,袁凌的创作相当于将他们放在了更长的时间尺度上,催熟为中年人。彼时,乡野已经从土地上消失,楼宇属于站在更上一层阶梯的人,自己拥有的不过是介于两者之间的、一个精神意义上的“城中村”。到那时,生活的可能性又该从何而来呢?
十八梯棚户区,袁凌供图。
网红化,是城市褪色的开始
袁凌有自己的文学观,他的创作基于生存经验,而非想象力,因而《记忆之城》中发生的一切,都是有现实依据的。就故事背景而言,“鱼”谐音“渝”,鱼城即重庆。这座活跃在大众视野内的网红城市,凭借时尚、年轻态的全新面貌,让过去生活在这里的作家产生了情感错位。
与此同时,作家用生存经验书写记忆的好处是,书中没有任何悬浮的情节。关于现实感,有人才市场中不被选择的尴尬;关于魔幻感,也有租屋被小偷拉屎示威的离奇。相比之下,很多商业电影致力于用重庆特色营造烟火气,却道不出人情味。如今我们提起城市文化,也总是与自然风光、建筑群、美食等物联系起来,而非具体的人。网络上流行的城市吉祥物、拟人化的城市形象,更不够代言广袤天地的复杂和多元。
十八梯棚户区,袁凌供图。
校对/薛京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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