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旧事病痛拾零
儿时家乡,春暖夏热,秋凉冬寒,四季轮回;饮食男女,五谷杂粮,生灾害病,天道恒常。那时,伤风感冒、头痛脑热,是家常便饭。家家好几个孩子,大人顾不过来,不把孩子病痛当回事。战胜病痛就一个字“熬”,假以时日,熬段时间,病痛不治自愈。小时候,我好打岔,隔三差五病痛来袭, 对病痛的记忆,尤为深刻!
(一)冬去春来,草长莺飞。天气一暖和,孩子们争先恐后打赤脚,奔跑在泥土地上。早春时节,阴晴不定,冷暖无常,易感风寒,发烧咳嗽是最常见的病痛。我也不例外,时常烧得头晕眼花,咳得声嘶力竭,严重时背曲腰躬,罗锅一团。屋前屋后、左邻右舍,常是不见人身影,却闻咳嗽声!扛过一些时日,阳光灿烂,温暖人间,咳嗽不治自消,温度是治病的良药!做人亦如此,有温度的人,能暖人心,亦解己忧!
不是每次发烧咳嗽都能熬得过去,也有扛不住的,脑热持续,咳嗽迁延,嗓子肿胀,吞咽困难,伴有刺痛,这可能不是一般的伤风感冒,也许是白喉病,或扁桃体炎。那时大人都说白喉病可怕,如不及时治疗,喉咙堵住了,就要出人命。扁桃体发炎,严重时糜烂,咽口水都疼痛。爸爸十分留意我的病情,口上不说而已,发现我不愿张嘴说话,打不起精气神时,就从口袋里抠出几枚硬币或毛票,催促我到大队医疗室找“赤脚医生”看病开药。
“赤脚医生”是特殊年代,特有职业。上个世纪60、70年代农村卫生条件差,生病的人尤多。国家“把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解决农民急需,从农村挑选些有点文化的青年或医学世家子弟,集中到县卫生学校培训一年半载,学成后回家乡为农民看病。那时在农村经常看到背着印有红十字药箱,走村串户,行走田间地头的人,他们是农民健康的守护神,拥有共同的名字“赤脚医生”。他们没有编制不属于正式医生,是“背着药箱就治病,挽起裤脚就下田”的“半农半医”卫生员。虽治不了大病、重病,但靠着一本《赤脚医生医疗手册》、一个药箱、一根针管、几支针剂、几瓶药片,还有酒精灯、碘酒、药棉、纱布……实实在在地解决群众头痛身热、擦碰外伤等多发常见的小病,那时也没听说过什么大病。在家乡人眼里,输液吊水就是大病,要到公社或镇卫生院,如动手术是大病中的大病,要到县医院,听闻最多的手术,是割阑尾。赤脚医生很辛苦,没有固定的薪金,只是每月拿大队一些补贴或每年每户凑的一元份子钱,微薄的补贴解决不了他们的生活,因而,白天还得赤脚参加生产队劳动,夜晚挑灯自学医学知识。赤脚医生情系家乡人民,满腔热忱服务人民。不论酷暑寒冬、白天黑夜,亦或雷鸣电闪、风雪交加,只要有病人,他们有求必应,及时出诊。在流感、流脑高发时期,走家串户发药,讲解预防知识,吃不好饭,睡不稳觉。赤脚医生是人民群众的贴心人,深受人民群众欢迎和尊重,从小我对赤脚医生心怀崇敬,人民的好医生李月华、《春苗》电影中的田春苗事迹深深地印在我脑海里。
我们大队赤脚医生,最初是位腿有残疾的男青年,后来当了民办教师,接替他的是我们生产队的一位女青年,他们都给我看过病。每当我跑到医疗室,都笑脸相迎,热情招呼,问询一下病情后,让我站到面前,伸手抚摸额头,测试体温。示范我仰头张嘴压舌,发出“啊…啊啊…”声,仔细察看口腔。一番诊断后,用药勺从药瓶里掏出些白色药片、黄色药丸,分装进小药袋,再包几小袋黄色粉剂,在袋面写下服用方法,并口头叮嘱一番,有时顺手给一两颗小糖。白色药片管退烧消炎,药片上有APC或安乃近字样,药片又大又苦,一次服一两片,如果一口没有咽下去,卡在嗓子眼里,说不出的苦涩难受。黄色药丸清热解毒,治嗓子肿胀的,外面是糖衣,初放口里有点甜 ,如不及时吞咽,糖衣含化,更是苦不堪言。黄色药粉冲水喝,有甜味,不知药名,我们称为“六谷(玉米)粉”,好像是管咳嗽,预防小儿肺炎的,通常是药吃完,病就好差不多了。
但也有意外,药吃完了,症状更重了,嗓音嘶哑,说话鸭腔,每说话脸憋通红,时不时发不出声。爸妈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寻思着用道听途说的“偏方”给我治疗。于是爸爸扛着锹到田拐挖几条泥鳅回来,放到盛有清水的盆里养着,滴几滴香油,让泥鳅吐清肚里赃物。晚上,我早早上床,孩子瞌睡大,翻个身,就睡着了。爸妈做完家务后,妈妈手持昏黄的油灯站在我面前,爸爸把泥鳅盆端放床边,俯身用针线穿牢泥鳅的尾巴。睡梦中的我被妈妈摇醒,张大嘴巴,仰躺着。爸爸小心翼翼地把泥鳅放进嘴里,手提着线让泥鳅在喉嗓里溜上溜下,等泥鳅没有活力,再换一条,换泥鳅的间隙,我吐出满口腥沫,一连换有三、四条,泥鳅所溜之处,顿感润滑清凉。说来也奇妙,一觉醒来,嗓子清亮舒爽了许多,如是两三晚,嗓子渐渐好了,说话正常了,究竟是药的效果,还是泥鳅粘液的效用,不得而知,也许互为作用。
(二)小时候,普遍缺乏卫生常识教育,如今的卫生观,那个时候是没有的。孩子们“匪”(顽皮)的很,不是这儿划伤了,就是那儿碰破了。伤口出血,不是用酒精消毒,而是用口吮吸着,顺手从地上抓把塘灰,腌住伤口;有时用手指从墙角、门缝揽些蜘蛛网灰,或从锅洞抓些草木灰,按到伤口处,你还别说,真能止血,很管用;对较大的创面,一般用淘米水清洗,止血消炎。如果是被狗咬或猫抓了,一定要用淘米水或肥皂水清洗,然后再打疫苗针,遗憾的是,总是有些大人心存侥幸,结果丢了性命。
那时农村孩子不知道讲卫生,更没有勤洗手的好习惯,还都喜欢用脏兮兮的手指揉眼睛、挖鼻孔、抓皮肤,因而患红眼病、鼻炎症、皮肤病的特别多。春夏是红眼病流行季节,传染很快,如有一个小伙伴染上了,我们大多在劫难逃,一个个眼睛肿胀,眼底通红,眼屎麻碴,一见阳光,泪眼婆娑。不时痛痒钻心,不住手挠指揉,越揉越痒越肿,如猫抓难受。有时寒火上身,眼屎糊住了睫毛,早晨起床,眼睛半天睁不开,只能耐着性子,将手指沾些吐沫,把睫毛揉湿,一点点摘除眼屎,甚至连睫毛一起。看见光亮那一刻,心中有着莫名的幸福 ,因为每天都担心眼睛会瞎掉。
那时治红眼病,就是滴些眼药水或涂点眼药膏(红霉素、四环素、土霉素的),见效慢,时间长。爸妈看着我肿如桃子似的眼睛,不见怎么好转,心疼不已,爱子心切的他们,施以独特的“良方”,等我晚上熟睡时,爸爸用干净细软的纱布沾着清水,一边擦拭我的眼睛,一边翻开眼皮,用舌尖舔舐着布满血丝的眼角眼底,帮助去污活血化瘀。我睡的“死”,不知道,后听妈妈说,你爸口真“辣”,不嫌你眼脏!我才留心,明白怎么回事。在爸妈细心料理下,肿胀慢慢消退,眼睛一天天好起来!
天底下除了父母,谁能如此付出?舐犊之情,如此温暖!可惜年少不知父母恩,明白已是不惑人!父母恩情永志不忘!
(三) 夏天是男孩子的天下,儿时的我们一律短头发,光着身子,在烈日下嬉闹,汗流全身,实在累了热了,就躲到树荫下歇歇脚。
老远就能闻到身上发出的汗腥味,特别招惹苍蝇、蠓虫、蚊子。久晒之后,身上的污垢,堵住汗孔。个个身上生出针尖大小、密密麻麻的痱子,痱子受惊(日晒风吹情绪紧张都能引起)发作,身如蚁咬,焦躁不安,抓那儿那儿都痒,咬牙猛抓一阵,皮肤渗出血来,痱痒稍有缓解。晚上洗完澡,妈妈往我身上洒点花露水,拍些痱子粉,浑身清凉舒爽,睡觉时痱子也不再痛痒。痱子最怕冷,秋风起,天气凉,痱子很快消亡,残留下的死皮,慢慢褪去。
除痱子外,夏天身上很容易长疖痈,疖小痈大,起初皮肤隆起小硬包,渐渐长成圆包块,几天后红肿作脓,跳得得地疼痛,向四周弥散,摸不得碰不得,让人不得安神!我头部、背部长过疖子,疼痛的滋味,深有体味,爸妈对此爱莫能助,能做的就是每天轻按痛处,等待疖子里面溃烂化脓,四周有波动感,顶间冒出白头(脓头),疖子“熟”了,拿个柞刺将脓头戳破,用力挤出疖里“灿如桃花”的脓栓脓血,拿棉絮擦抹干净,第二天再挤再涂,大约一周,脓肿消失,疤痕结痂,撕去硬皮,就好了。痈比较大,有的要到医疗室切口引脓,消炎包扎。家乡有句谚语,形容特别坏的人“头上长疮,脚底冒脓。”意思是坏通了!
“脾寒不是病,发了要人命。”那时,夏秋季节传染病莫过于打脾寒,也叫打摆子,医学称为疟疾,由一种叫疟原虫的寄生虫引起的,通过蚊虫叮咬传播。脾寒病比较好判断,当自己出现不想吃饭、口干头痛、没精打采,特别是出现周期性的寒战、高烧、抽搐等,毫无疑问,打摆子了。儿时的我,几乎年年打脾寒,一发病就爬到床上,裹上厚厚的被子,捂出一身汗来,症状自然减轻,慢慢好了,但隔日还会再犯。要彻底治愈,必须跑到医疗室开药打针,赤脚医生视病情,轻让服药、重则打针,主要看发病时症状和脾肿大与否。我曾口服过喹宁、氯喹、乙胺嘧啶药片,效果很好,后来打青蒿素针,见效更快。
其实,人类与疟疾的抗争,已经持续了几千年。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不但发现了疟疾的病原体疟原虫,还研制出治疗疟疾的药物,有效控制了疟疾蔓延。但疟疾带来的灾难是悲惨的,据记载,从1919年开始,疟疾在云南繁华市镇思茅流行,原本七八万人口的思茅,到新中国成立时仅剩944人。
幸运的是,上个世纪70年代有位“为测青蒿素安全性以身试药”的伟大科学家屠呦呦,研究发现青蒿素,一种全新的治疗疟疾的中国神药,挽救了世界30多个国家700多万重症疟疾患者的生命。现在孩子是幸福的,几乎不曾听闻过疟疾。儿时的我们可被疟疾害苦了,那是一种要命的传染病!
(四)秋冬季节,气候变化大,鼻炎病高发,一旦染上鼻炎,不仅流鼻涕、打喷嚏,严重时鼻子堵塞,犹被水泥糊住般,只能张口呼吸,眼肿口苦,头昏脑涨,人无精神。很多时候当做感冒治疗,久治不愈,有时晚上用热毛巾焐额头鼻梁,减轻痛苦。我常被鼻炎困扰,白天鼻子吽啦吽啦的,鼻孔常挂两条“老龙”,也不讲究,抬起衣袖就擦,久而久之,衣袖发硬,脏如荡刀布,不堪回首。妈妈看我衣袖一次,就痛骂我一番,“屎大癞”一个!骂后往我兜里揣块小手绢,那时能用手绢擦鼻涕,就很算讲卫生了,有点小小的自豪感。现在想想,用手绢反复擦鼻涕看似卫生,实则不然。手绢沾有鼻屎、鼻涕不是天天换洗,很容易藏污纳垢。治疗鼻炎几乎没有什么好办法,也没有吃过药,偶尔用过麻黄素滴鼻液,立竿见影,一滴就通,但保不了多长时间,医生说有副作用,不敢久滴。鼻炎喜凉怕暖,冬去春来,天气回暖,温度升高,鼻炎症状自然缓解自愈。
小时候,经常遇到身体某处发痒,用手一抓,就起疙瘩,越抓越痒,越痒越抓,疙瘩越起越多,不一会儿,疙瘩垒起,浑身瘙痒,坐卧不安。爸妈看看症状,说是起冷饭疹子,赶紧让我不要抓,并用热毛巾在我身上擦敷。冷饭疹的痒啊,那真叫个钻心!晚上辗转难眠,好在不敌睡魔,一觉醒来,疹子消失了,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当时家乡,得冷饭疹是常见的,都认为是吃了冷饭、凉食或敞着凉风而引起的,其实是一种皮肤过敏。医学解释,冷饭疹是急性荨麻疹,起病急,皮肤突然发痒,很快出现大小不等的红色风团,呈圆形、椭圆形或不规则形,开始孤立或散在,逐渐扩大,融合成片,皮疹可呈橘皮样。数分钟或数小时内水肿减轻,风团变为红斑而渐消失,持续时间一般不超过24小时。 不难看出,此病来也匆匆,去也无踪!
小时候,我有几次吃饭时肚子突然剧烈疼痛,捂着肚子,龇牙咧嘴,蹲在地上,一会儿又缓和了。爸妈摸着肚子,问我哪儿痛,肚脐眼右下腹,然后看看我脸面,有些虫斑,知道是肚子里蛔虫在作怪。稍后买些宝塔糖回来,让我晚上睡觉前吃下,第二天如蚯蚓般的蛔虫随大便排出,肚痛病就好了。那时,小伙伴们似乎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品尝一下宝塔糖的味道。此外,我们还品尝过赤脚医生上门分发的预防传染病的糖丸子。
冬日暖阳,大人孩子靠在墙角边享受着阳光的温暖,这是幸福时刻,孩子依偎在大人身边,大人捋开孩子的头发,拣摘着头发窠里的虱子。那时虱子真多,大大小小头上都有,摘了又生,生了又摘,没有办法灭尽,男孩短发虱子不易藏身,女孩长发飘飘,虱子多,或用六六六粉洗头杀灭,或剃光头,让虱子无处藏身!更恼人的,路过猪圈牛棚,或与狗猫接近,稍不注意,跳蚤缠身,一会儿叮咬腿脚,一会儿叮咬前胸后背,更多时候围绕着腰部软肋,狠下猛口,叮咬之处,冒出包块风团,浑身痒痛,没办法,脱光衣服,抖落跳蚤。有时夜晚睡觉,被子里也有跳蚤,骚扰无法入睡,从枕头下摸出手电筒,慢慢掀开被子,寻找跳骚,一旦找到,用手盖住,手指收拢,指甲撵挤,啪叽一响,紫血一滴,跳蚤一命呜呼!
小时候,除“四害”运动持续!家家遭过“四害”害,人人吃过“四害”苦。四害不仅与人争粮,更重要的是传播疾病,危害健康。开始“四害”为苍蝇、蚊子、老鼠、麻雀,不久发现麻雀冤枉了,麻雀是捕虫能手,吃虫大户,只有无虫可觅时才偷吃粮食,麻雀平反了。臭虫令人讨厌,填补了缺。后来大家公认蟑螂比臭虫还坏,蟑螂顶了臭虫的岗。我是灭四害的坚定支持者,尤其对打苍蝇灭蚊子劲头十足。那时,老鼠真多,房顶墙角、田间地头,都有老鼠走动,糟蹋粮食不说,到处拉屎,锅灶、米缸、碗厨……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家家养一两条猫,猫蛇鹰鶽,日夜捉鼠,无奈老鼠繁殖太快,后来用老鼠药毒杀老鼠,拌点米饭装在破碗烂碟里,再放点鱼刺或咸鸭骨头,放到厨房角落、稻笘旁边,毒杀老鼠,老鼠死了不少,但死鼠也祸及了猫。粮食收获后,在田里撒些拌有鼠药的稻谷麦粒,田鼠死了不少,但飞鸟、牲口也遭了殃。还有用开水,灌老鼠洞,用老鼠夹子夹鼠等等。蟑螂晚上灭,我已睡着了!那是火热的年代,信心满满,干劲满满!
回想起来,我是幸运的,小伙伴中还有得过流脑、血吸虫、小儿麻痹症等病痛的,遗憾的是受条件所限,有3位留有后遗症。社会不断进步,医学日益发达,儿时的一些病痛,现在已经消失了。
(五)儿时我眼中的家长养孩子,和养牲口差不多,没有什么特别金贵的!主要是让孩子不饿着不冻着,其他一切顺其自然,没有什么约束和要求,孩子们无拘无束的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
对我来说,大事自觉,小纰漏不断,尤其是些皮肉之伤。现在的我常年穿着鞋袜,那时只有年三十晚上才能换上母亲做的新布鞋,欢欢喜喜过大年。一年一双鞋,平时舍不得穿。天气稍暖和,就光着脚丫在烂泥里、草丛里踩来踩去,容易感染细菌,烂脚丫司空见惯。后来到城里读书,有同学称“烂脚丫”为“香港脚”,臭脚丫还有个好名字,我算长了见识,也意识到不足。脚丫钻心的痛痒,停歇下来,忍不住用手搓抓,起白皮,渗黄水,偶将手指凑到鼻尖,腥臊味直袭鼻孔。最好的办法用指甲狠掐痒处,以疼止痒,再在脚丫间塞上棉花絮,吸附黄水,止痛止痒;如在野外,痛痒发作,就地取材,将茅草或蓼子揉搓成团,塞在脚丫间,火辣辣的,比起痒痛来,稍觉舒服些;或用塘灰揉搓脚丫……能想到,无所不用其极,个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一次雨后,我赤脚沿着邻家屋檐下往家跑,一不小心中招了,踩到埋在泥里屋椽上脱落的洋钉上。锈迹斑斑的洋钉深深地扎进右脚板心,疼得我嗷嗷大叫。爸爸闻声赶到,二话不说,一口气把我背到离家5里多地的镇上卫生院,医生小心把洋钉拔下,切开伤口清创,塞上黄药练,纱布包扎好,打一针破伤风针,开些消炎药!那时听大人说,被生锈的铁器割破刺伤,在24小时内要打破伤风针,否则,感染上破伤风,人就没得救了,犹如狂犬病。快到晌午,路过饭店门口,橱窗飘出诱人的卤菜香味,爸爸问我想吃什么,我指了指卤牛肉,爸爸咬咬牙买了其中的一小块。那时家乡很难买到牛肉,只有老牛不能耕地了,生产队把牛宰杀,拿到街上卖给饭店,每户可以分点剔骨肉。谁知吃了卤牛肉后,我的伤口疼得异常厉害,隔壁太太说,牛肉、老鹅、公鸡、鲤鱼是发物,伤口未好不能吃的。赤脚医生上门帮我换了两次药,一周左右伤口愈合了。时至今日,阴雨天,脚底旧伤,还隐隐作痛!
(六)夏季的一天,午睡醒来,父亲坐在树荫下等候上工的哨声 ,我也坐在爸爸的身旁,远远望见邻庄的孩子们在双塘洗澡,玩水的欢乐声飘到我耳边,心似猫抓,痒痒的。父亲看透我心思,说到:小龙子,你也过去洗会澡,不要往深水处。爸爸一发话,我一哧溜跑了出去,田埂上的塘灰烫得脚底板不敢落地。跑到塘边,把裤头一脱,纵身跳到水里,顺着塘坎往前滑,感觉屁股被划了下,顺手摸了过去,从塘泥里扒出一个海袋(河蚌),起身扔到塘埂上。这时站在埂上的大人赶忙喊道:小龙子,你身上哪儿破了,怎么水上有血?回头一看,身后一片殷红。我一惊赶忙往回走,离水时见到左侧屁股,有一拃多长的裂口。我一手捂着屁股,一手拿着短裤,飞快往家跑。爸爸一边察看着伤口,一边心痛地说,干事这么莽撞,这下吃亏了吧。好在伤口划的不是很深,爸爸用蜘蛛网灰涂在伤口处,止住了血。我捂着屁股跑到了大队医疗室,赤脚医生对伤口进行清洗消毒,撒点消炎粉,贴上药练,用纱布在腰腿之间,左一匝右一匝地缠绕,部位特殊,费了不少材料。一再叮嘱,千万不能沾水,记得按时换药。此后每天,我只能站在塘埂,眼巴巴地看着小伙伴们划水、扎猛子的快乐!大约八九天伤口愈合了,但拃长的疤痕,至今日犹存。吃一堑长一智,从那以后,只要是下水的事,都倍加小心,摸索前行,不敢莽撞了!
(七)那时冬天,最折磨人的是冻疮。短缺时代,什么都缺,就拿穿衣服来说,是老大穿了,二的穿,二的再传老三穿,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直至七疮八孔,不能上身,拆成布片,做糊鞋底的衬布。我身上穿的是大姐、二姐穿过的大襟棉袄。滴水成冰的寒冬,孩子们穿的都差不多,上身是老布小褂破棉袄,下身内衣空心棉裤,也有两条单裤的,寒风逼人,直往袖筒裤管里钻。孩子长的快,一年蹿一节子,通常袄袖盖不住手腕,裤脚遮不了脚面,袜子大洞小眼,个个冻得鼻青脸肿,冰凉彻骨的手脚,生起了冻疮。长冻疮的手脚慢慢肿胀起来,犹如出锅馒头,耳朵也肿胀发亮。冻疮先痒后痛,颜色由红及黯,层层圈圈,溃烂化脓,局部烂见指骨。晚上睡觉,被子一焐,冻疮奇痒,刻骨铭心,只能手脚轻摩,减缓痒痛。切不可手抓,一抓淌黄水,疼不说,还脏污了被单。白天痒得忍不住,撕开冻疮表皮,脓血黄水渗出,异味难闻,用棉球擦拭。没有冻疮药,痛痒难忍时,涂抹一些洋货璧(歪歪油)或六宝香(小铁盒装的香脂),这些是那个时代的护肤品,对脸部干裂、手脚皲裂有效果,但对冻疮不见有效。看着天天溃烂的冻疮,不免心生恐惧,担心手脚烂剩白骨。历经漫漫长冬的折磨,春天在期盼中来临,春光春风温暖着大地,也暖润着人们的身体,被冻坏的伤口开始长出新肉,这是最幸福的时候,也是最痛苦的时刻,手脚似有千蚁叮咬百虫乱爬,奇痒无比,咬牙切齿,恨不能把手脚剁了。好在奇痒过后,冻疮不治自愈。如是周而复始,直到后来日子好起来,穿得保暖,冻疮远离而去。可留在手脚的冻疮疤痕,每每勾起我冬天的回忆。
(八)家在圩区,沟塘交错,堰坝纵横,孩子最大的危险,是玩水溺水,身边曾发生多次溺亡惨剧。每到夏天,大人心里压着块垒,提心吊胆的,时刻让孩子在可视的范围内活动,稍不留神,孩子就逃之夭夭,大人跟着屁股庄前屋后找。一旦发现孩子玩水,毫不留情下狠手,揪耳朵、打屁股,直到孩子跪地求饶。双抢时节,大人们起早贪黑干活,中午烈日炎炎,大人孩子都午休,爸妈为防止我玩水,把席子铺在堂屋地上,妈妈躺在席子外侧,看着睡在里侧的我,爸爸用凉床堵住大门睡觉。我一躺到就闭上眼,假装很快睡着,乘爸妈睡着时,偷偷从凉床肚里爬出,溜到门口大塘,躲到荷叶里,尽情享受烈日下的荷香,清粼粼塘水的凉爽,还有鱼儿戏荷的声响,有滋有味地品尝着嫩莲红菱的味道。水是我世界,道不尽的逍遥自在。谁知,悲从中来啊!
一天我还未偷溜回家,爸爸就醒了,发现家中没人,慌忙叫醒妈妈,庄前屋后寻找,急切呼喊着,听到爸妈几近凄厉的叫喊,我胆怯地从荷叶里爬了出来,爸爸看到我一刹拉,可说是喜怒交织、爱恨交加,愤愤从塘埂刺窟窿里挶了根柞刺条,等着我上埂,对着我的屁股、后背一顿猛抽,我知道自己的错,不跑不叫不求饶,任凭抽打,他越发来气狠抽,妈妈心软上前拉了几次,都被爸爸用力甩开,二叔闻讯赶来打圆场,说好话,爸爸不为所动,手不停歇,直抽到他气消恨散。我整个后身,条条伤痕,道道血印,妈妈、二叔看着我的伤痕,心痛不已,责怪爸爸下手太狠,事后爸爸也很后悔。好几天我坐卧不能,晚上爬床而睡,梦中不住抽泣,这次领尝了爸爸的真爱,爱之亦深,恨之亦切,我也很长了记性。孩子毕竟是孩子,好了伤疤忘了疼,几天就把伤痛抛之脑后!
大人为了让孩子听话,防止玩水溺水,可以说是用心良苦,经常有意无意地讲些妖魔鬼怪故事,什么水鬼捉孩子、小鬼翻塘、阴兵过门等,吓唬孩子。每每听完鬼怪故事,无不毛骨悚然,胆颤心惊。久而久之,我也经常冒出稀奇古怪的想法,总是疑神疑鬼的,不经意就自己吓着自己,如晚上墙角的光影、白天平地的卷风,水中鸭子惊飞、林中鸟儿凄鸣……
不知是惊吓还是本来就要生病,有时连续数日发低烧、茶饭不思、精神萎靡,梦中呓语、惊厥抽搐,吃药不管用,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在爸妈看来,我是蹚了阴风,受到惊吓,魂魄出窍,鬼怪附身!等到更深人静时,用口口相传的土办法帮我叫魂:我平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爸爸取一盏子,装满米,端放条桌上,用筷子将米擀平,再用纱布蒙住盏口,倒扣扎紧拿起,盏口对着我脸面,反复左右绕周,口中念念有词,与此同时,妈妈拿着大扫帚,帚面放件我穿的衣服,从门口塘沿顺地往家拖着,边拖边轻声喊叫着:“小龙子,别怕”“小龙子,回家吧”……
家大门敞开着,堂屋没有灯火,出窍的灵魂见不得光亮,到大门口,把扫帚轻轻靠到墙边,然后关上大门,爸爸把米盏压在我的枕头边,再端碗清水,用擀米的筷头灒水我脸上,点点清凉滋润脸面,留半碗清水,放我床头地上,筷子横担碗口。
第二天早上,爸爸取出米盏,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揭开纱布,看到米折了一些,再看看碗水也少了,便对妈妈说,儿子是蹚了,你看米、水都折了。我也是很好奇,米、水为什么会折呢!如是连叫三晚,白天不能让生人进家门,亲邻们看到窗户挂有红布条、桃树枝,就心知肚明,白天不串门子了。说来也怪,在爸妈的呼唤声中、在清水的滋润里,我的烧渐退,精神也好起来了,恢复往日的活蹦乱跳!
作法只能私底下悄悄做,属于封建迷信,一旦被上面发现,是要挨批挨斗的,好在家乡民风淳朴,亲亲相隐!但我对此一直耿耿于怀,难道真能魂飞魄散,又能呼唤归来?灵魂究竟有无,不得而知。从中我悟出自己的理解,爸妈作法叫魂,实际是一种心理暗示,精神疗法,所做的一切,不外乎是帮我消除对鬼怪恐惧,平复紧张情绪,是一剂精神安慰的良药!没有恐惧症自消,心中无魔身自轻!
岁月不居,父母已在天堂,我也鬓发微霜,但愿天堂幸福无忧,更愿人间没有病痛疾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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