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谎言》「相信我明天的你不会是凶手|消失的谎言下」

时间:2023-05-19 02:57:59阅读:1446
我是在两年前才发现她患有短期记忆丧失症的。那是我去新公司上班的第一天,我们相约下班后看电影,并约定在我公司楼下碰头。我下班时间较早,便提前到沿街商超购买饮品,一杯冰美式,一杯少糖杨枝甘露。手表指针越过…
  • 剧情 爱情
  • 茱丽叶特·斯蒂文森马克斯·冯·西多 鲁特格尔·哈尔PriyaDarshini

我是在两年前才发现她患有短期记忆丧失症的。

那是我去新公司上班的第一天,我们相约下班后看电影,并约定在我公司楼下碰头。我下班时间较早,便提前到沿街商超购买饮品,一杯冰美式,一杯少糖杨枝甘露。

手表指针越过约定时间后,平常极有时间观念的她依然未出现。就在感到诧异时,我却接到她一通略带埋怨的电话,她说自己在我公司楼下独自等待了半个多小时。环顾四周,我没有发现她的身影,仔细询问后才搞清楚状况——她赶到的是我上一家任职的公司楼下,而且似乎完全记不起我更换了办公地点的事情。

自那以后,类似的事情慢慢增多,甚至影响到正常生活。于是,我借口带她复查脑部肿瘤,随即找了精神科医生为她检查。

“检查结果出来了,她很可能患有短期记忆丧失症。”医生摘下口罩,开口说话前颇有些歉意地耸了耸肩,“这种病很少见,现在医学上判断多是由于大脑海马体或周围皮质病变造成的神经突触突然消失。”

“对不起,我不是很明白。”

“正常人的记忆会保存一段时间,然后随着遗忘曲线缓慢消失。但作为短期记忆丧失症患者,她的记忆保存时间会比正常人短很多。打个比方,如果她的记忆保存时间设定为一天,那么她每天睡醒就会忘记前一天发生所有的事情。以后随着病情发展,记忆的保存时间可能会越来越短。”

“听起来像是阿兹海默症?”

“两者还是有区别的。阿兹海默症会逐渐丧失所有记忆,而短期记忆丧失症只是无法创造新的记忆,意思是她在患病前的记忆完好无损,只是患病以后发生的事情会很快忘记。”

“能治好嘛?”

“目前没有可靠的治疗手段,只能期待她自愈。”

“好的,谢谢医生。”

从医院出来以后,我没有告诉她实情,只是让她从现在开始每天写日记。

11月2日,晚上23:14,公用电话的液晶显示屏上方是时间栏,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电话亭的位置在郊区,很偏僻,路面上散乱地扔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易拉罐,被踩过的报纸,塑料瓶,香烟头,撕碎和没撕碎的广告传单。路灯熄了大半,唯一一家亮着灯的彩票店正张罗着关门。

我拿起褪色的塑料话筒拨打电话,一连拨了三遍才接通。

“大晚上吵死了,什么事?”电话那头传来粗鲁且不耐烦的声音。

“林广生?”

“是我。你是谁?”

“想拿回你的钱吗?”

“什么钱?”

“稳健医疗基金欠你的钱。想要回来吗?”

“废话,谁不想要回来。你到底是谁?”

“不用管我是谁,你只要记住我的话。”我忽然觉得喉咙发干,吞了吞口水,“清山湖区迎宾南大道花圃园小区11栋4单元201室,去了你就知道了。”

“那崽种藏在那儿?”话筒里的声音突然压低,似乎是怕吵醒其他人,“呵,我凭什么相信你,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我再重复一遍,清山湖区迎宾南大道花圃园小区11栋4单元201室。”

说完,我挂断了电话。

一个人的记忆在多大程度上是可靠的?

很多人都有过类似体验,明明是第一次去的地方却似曾相识,明明是正在发生的事情却仿佛早有所历,甚至某些细节场景与脑海里闪回的画面一模一样。有观点认为,这是灵异事件,也有观点认为这属于身体对熟悉事物的条件反射,或者干脆觉得是所谓平行世界带来的重叠效应。实际上,这是一种自然、普遍、真实存在的生理现象,心理学上称之为Déjà-vu。这说明,我们的记忆实质上是离散的、片段的、不可靠的。我们真正记住的东西有限、模糊且复杂多义。我们尽力追溯过去,不过是在利用自己的大脑逻辑对片段信息进行补全,最后得到演绎出来的“记忆”。

高原认真思考人类的记忆问题,大约是在他第二次见到白鹿前的一小时零二十一分钟。这个时间减去十五分钟,恰好是开车从警局前往白鹿住处所花费的时间。

她住在一栋超大品字形公寓的C号楼,地下停车场让人晕头转向,高原无头苍蝇般逛了一大圈才找到上楼的电梯,又花了两分钟左右,才找到正确的房间号。

“你好,我是市刑警队高原。”高原按响门铃,自报家门。

不多久,门从内部打开一条缝,一个女人探出身来。她长发扎起来,上身穿一件纯白色T恤,外搭天蓝色毛线开衫,下身穿法兰绒白色长裤。看见门外同样穿着便装的高原,她似乎有些疑惑要不要开门。

“你是白鹿女士吧,这是我的警官证。”高原瞬间读懂了对方的想法,对自己的身份进行了确认。

“是我。”白鹿放下戒备心理,松开防盗链。

房间是上下两层的loft,面积不大,五十平方左右。房间里几乎没有什么家具,与沙发配套的茶几上放着空调遥控器、水壶和几张水电费单据。墙上没有画没有挂历没有钟表,总之多余之物一概没有。

“请坐。”白鹿坐在沙发上,并伸手示意高原可以坐在旁边。

“谢谢。”高原没有拒绝,但他还是找到一把椅子,坐在了对面。他觉得这样更正式,并且能够更加有效地捕捉对方的表情变化。

他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录音笔和笔录本:“之前电话里和你提过,这次主要还是有几个关键事项想再确认一下。现在可以开始了嘛?”

“可以。”

两人的谈话进行了二十分钟,高原几乎是对着上一次的笔录以各种方式反复询问,以此试探对方是否会出现前后矛盾。而就算是记忆力强悍的人,在这种专门设计的质问下,也难免会出现细微的偏差,白鹿的证词却始终没有任何前后不一的地方。

“可能有些冒昧,但是,听说你患有短期记忆丧失症?”高原放弃了迂回的想法,直接提问。

“是的。”白鹿脸上第一次出现意外的表情,但很快恢复,“这和案件有关系吗?”

“没有直接关系,但会影响你之前笔录的真实性。所以我们需要再次核实。”

“所以,你核实的结论是?”

“诚实地讲,完全一致。”高原合起手上的笔录本,挺起腰背,“问题是,你的回答未免有些过分清楚一致。哪怕是我都不敢保证能做到这一点。作为短期记忆丧失症患者的你,是怎么办到的呢?”拿出气势来,现在气势最关键,高原心想。

短暂沉默后,白鹿竟哧哧地笑出声来。高原顿时觉得自己像是动画片里拼命吃菠菜吃到面红耳赤的水手波比。

“你认为人是依靠记忆生活的吗?”白鹿反问道,脸颊上仍然挂着笑意。

“当然。”面对提问,高原发现自己竟然丝毫不作思索,仅凭直觉作答。难道是下意识选择信任对方了?这可不是作为刑警该有的心态。于是,他又马上补充道,“这和我提出的问题有关系吗?”

“没有直接关系。但会影响你现在的笔录。”白鹿故意模仿高原的口吻说话,“作为短期记忆丧失症患者,应该是前言不搭后语,缺乏自理能力,就像养老院的老人一样。你是这么觉得的吧?”

“但是,高警官,人其实是依靠惯性活着的生物呀。”

人是依靠惯性活着的生物。回去的路上,高原反复思考这个观点。

伽利略在四百多年前做过一个实验。他把小球从U型装置左侧某一高度滚落,那么小球必然会在右侧到达同一高度(假设装置表面是光滑的),即使右侧倾角逐渐减小,这一趋势也不会改变。于是他推断,当右侧斜面变成水平面时,小球会因为找不到同样的高度而永远向前滚动。这证明小球并不依靠某种力才滚动,而是依靠惯性。

人不依靠记忆活着,而是依靠惯性,这多多少少和伽利略的小球有些相似之处。

就像小球能够永远向前滚动的前提是拥有完全光滑的平面,白鹿想要依靠惯性生活也需要特殊的技巧。她会在每天晚上十点前将一天发生的事情全部记录在日记本上,并且提前写好明天需要完成的事项。因此,只要养成每天早上起床看日记的习惯,她就可以把握接下来的生活。

“万一,以后你的记忆时间比一天还短呢?”

“总有办法的,到时候就半天记录一次吧。”

“日记记录的内容太多,会看不完吧。”

“难道你能记起过去发生的所有事情嘛?完全不需要呀,间隔一两个月我写一个摘要就够了。我已经想好了,以后找时间把我的日记上传到网络上,再做个电子目录,随时检索,这样我就能有一个移动的记忆库了。”

“预祝你成功。”

“谢谢。其实人生并没有很多不一样的事情,仔细想来,每天都是时间的重复。”

当高原回到警局时,他仍然在思考白鹿的话。依靠惯性活着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她平淡的介绍背后肯定付出了很多努力。想到这儿,高原不禁有些钦佩。

高原走进办公室,准备把录音笔里的音频拷贝到电脑。办公电脑大多年久失修,光开机就花了十分钟。好不容易拷贝到一半,他忽然懊恼地想起,自己应该提出查看一部分白鹿的日记本才对,这样说不定可以发现新的线索。

当高原拿起手机,准备拨打白鹿电话时,却先接到了警长的来电。

“你小子猜对了。”警长直接在电话里下达命令,“你马上赶去花圃园小区11栋4单元201室。”

“案发现场果然在那儿。”

“没错,法医组重新检查了一遍房间,发现了死者的血液样本。”警长收了收声,像是电话那头有人在和他说话。过了一会儿,他说道:“等会儿还有一个人也会过去,你尽量配合。”

“谁?”

“去了就知道。”

血液样本是在电脑插座内孔上发现的,六分之一小指甲盖大的血痂。

电脑插座是在左侧还是右侧墙壁?高原双手握紧方向盘,略微皱起眉头,竭力回想自己去到现场时的情形。仅去过一回,记不确切。只记得房间中间摆着一张带滑轮的木质长桌,桌面上是三高两低共计五块电脑显示屏,有两把椅子、一个电热水壶、黑色罗技无线鼠标……正是在鼠标上发现了周平的指纹,确认这是他进行基金投资运营的地方,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特殊发现。当时自己要是发现了血液样本,是不是就能够提前确定现场,从而尽早确定追查方向,或者是保留更多有效证据?

也不一定。据告知,发现的是死者林广生的血迹。那时警方还不知道他与116案件有重大关联。

直到高原赶到现场,看见位于墙壁左侧的插座时,脑海里越想越远的思绪才就此打住。

“只要是发生过的事情,就不可能毫无痕迹啊。”熟悉的声音传来,正是许久未见的大场。他正对着插孔大发感慨:“高警官,又见面了。”

“果然是你。想不到,连我们警长的关系都疏通了。”高原又转过头,向还在现场准备检测试剂的法医道谢,“又麻烦你了。”上次在河边勘查尸体打捞现场的也是这位医生。

“不客气,这是我的本职工作。等会儿我要做鲁米诺测试,方便的话,麻烦你们先出去一下。”法医拍了拍勘查箱,示意让两人离开。

走廊上,暂时被赶出房间的高原和大场再次聊了起来。

“高警官似乎一直对我有意见?”大场递给高原一瓶矿泉水,问道。他今天仍旧是西装革履,手腕上露出的白色衬衫袖口干干净净。

“算不上。”高原接过矿泉水,“只是不喜欢被人插手工作罢了。”

“我有妨碍到你?”

“暂时没有。甚至还提供了不小的帮助。”

“是吧。”

“我只是不喜欢你这副精英作派。”高原直言不讳道,“拼命寻找受害人的过错,以追求自身利益的做法,恕我怎么都无法认同。”

“哈哈哈……”大场顿时大笑起来,“那你有没有考虑过除受害者以外其他人的利益呢?”

“其他人?”

“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不同类型的受害人吧。譬如被机器切断手指的车间工人、不幸患有重症的病人……还有车祸、高空抛物、台风、火灾等带来的一大批受害人。”

“他们之间并不矛盾。”

“那我现在先回答你第一个问题。你知道为什么你们警长会允许我继续参与吗?因为我们公司赞助了全市所有警员的人身意外险。试想一下,我们如果不最大化追求利益,最后破产倒闭了事,那谁来保障你们和我们那些真正需要赔偿的客户的利益呢?”大场继续说,“你是个正直的警察,就是想法太简单。”

高原沉默不语,直到法医在屋内做完检测,招呼他进入房间。房间里,窗帘被紧紧拉上,整个屋内黑乎乎的,唯有地面上漂浮着一丁点淡蓝色的荧光,接着倏然消失。

“时间过去比较久了,加上现场被仔细清洗过,还原效果一般。”法医把相机递给高原,随后走到窗边将两侧窗帘慢慢拉开。相机里是通过长时间曝光拍下的荧光照片,粗略翻看下有接近一百张。

“蓝光出现的位置就是流过血的地方吗?”后一步进入房间的大场,指着相机显示屏上的照片问道,“这方法可靠吗?我看地面上可是干干净净。”

“鲁米诺试剂喷在血红素上会产生氧化作用,反应极其灵敏,能检测出百万分之一含量的血液,远远超出人类肉眼能够观察的极限。”法医解释道。

“不会被其他的东西干扰?”

“会,但很少。”法医补充道,“鲁米诺试剂也会和某些漂白粉反应。但漂白粉产生的荧光亮度远远超出血迹,即使有也比较容易辨认。”

“原来如此。”

在大场与法医就鲁米诺测试原理进行探讨时,高原默默坐到一边,仔细查看起了每一张照片。从荧光的分布来看,地面被拖布仔细擦拭过,都是大块的印迹,没有能一眼看到的直接线索。

直至浏览到最后几张照片时,他才松下口气。蓝色的荧光组合出鞋子的轮廓,仔细看,是高跟鞋的样式。

据说,高跟鞋是在十七世纪,法王路易十四为了弥补自己身材矮小的缺陷所发明的增高鞋,然而到了现代,高跟鞋已经几乎成为女性的专属品。从案发现场返回后,高原请专家依据轮廓对鞋子进行了复原和对比,最终确认,这双鞋子是2014年manolo blahnik的春季新款,栗色鞋面,杏仁形鞋尖。

当看到鞋子的复原照片时,高原立刻想起那段白鹿在高架上翻越栅栏的视频录像,画面里的她似乎正是穿着这样一双栗色高跟鞋。他立即打开搜索引擎,以“美女”“栅栏”“高架”等关键词搜索相关视频,但却一无所获,视频似乎被某种力量删除得干干净净。

无奈之下,他只能选择拨打大场的电话求助。

“高警官有何贵干?”

“呃呃……有件事需要你帮忙。”大场出人意料地秒接了电话,高原多少有些措手不及,甚至没想好该如何开口。此前,正是他自己以非法获取为由高调拒绝了这段视频证据(当时本以为能在网络上轻松找到),同时也在后续调查中有意无意地避开了大场。

“可以帮得上忙的话,一定不推辞。”作为高级管理人员,大场说话从来都滴水不漏。

“上次你在咖啡馆展示的视频,可否通过邮件拷贝给我一份?”高原硬着头皮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没问题。”大场爽快答应,“是发现了什么新证据吗?”

“是的。案发现场有女性的鞋印,很可能和那段视频里白鹿所穿的鞋子一模一样。”事到如今,高原只能和盘托出。

“这么说来,果真有可能是一起杀夫骗保案?”

“现在还不能下结论。”

“明白。请您把邮箱地址发给我,我现在就把视频发来。”

不一会儿,高原的邮箱就收到了视频文件,点击打开,2分32秒处,白鹿站在栅栏前,脚下所穿正是manolo blahnik栗色高跟鞋。

本来一切顺利,但没想到她会突然出现在小区。于是,所有事情都无可挽回地朝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

晚上10点13分,路面上空无一人,我费力地用床单裹着尸体装进汽车后备箱,驱车从小区门口离开。路过门口保安亭时,一名物业人员好奇地打量了一下我的车子,我顿时心里一紧,所幸对方只是看看,未有其他动作。

“你还好吗?”我在辅道停住车,拨通了她的电话。

“唔。”电话里颤抖的声音说明她惊魂未定,“我们,真的不报警吗?”

“相信我。我会处理好。”我拼命让自己镇定下来。我别无选择。

“你现在先冷静下来,现场已经清洗过一遍,注意不要留下自己的指纹。然后戴好口罩从小区侧门离开,出门右转直走就可以了。到了小区外面,立刻打车赶去以前那家医院做检查,记住,坐路边的出租车。”

“好,好。”

“你记住了吗?再复述一遍。”

“不要留指纹,出门右转直走,走到外面打出租去医院做检查。”

“戴好口罩。”

“嗯。”她说,“戴好口罩,我知道了。”

“检查结束……呃……就马上回家。”我的声音忽然无法抑制地开始颤抖。

说完,我立刻关掉手机,发动车辆。所有的计划都无法逃脱“墨菲定律”的诅咒,你越担心意外发生,那么意外就越有可能发生。

我驾驶车辆一路向西,直到从过河隧道穿出,四周暗沉沉的,潮乎乎的晚风带着一丝淡不可闻的血腥味涌进口鼻。也许是心理作用,河边一株株柳树摇曳抽枝,在车灯的余光下显得鬼影幢幢。

沿着河岸又行了一程,经过几个村庄,终于找到一块平缓偏僻的坡地,我停下车,在驾驶室上长长地吁了口气。

打开车门,沉甸甸的岑寂迅速压来,空气充盈着潮湿冰冷的水汽,我把并不合身的大衣裹得更紧了一些。我将尸体从汽车后备箱里拖拽下车,像扶着喝醉的人似的搂着他的肩膀和腰,一步一步跋涉到河边放下,再返回车里拿了两个20kg的哑铃。

“也许会下地狱吧。”我一边想着自己死后的结局,一边用绳索将哑铃绑在尸体上。准备妥当后,我将尸体从河岸边猛地推了一把,湍急的河水如猛兽般将其囫囵吞下,只在河面上留下小小的漩涡,旋即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片刻后,我开始往回走。离车辆约十五米的地方,汽车后备箱里突然传来细微的“咚咚咚”的声响,硕大的月亮此时也从云层中穿出。

我悚然回头,望向河面,月光映照在我惨白的脸上。

当线索开始指向白鹿时,她失踪了。

三天前,案发现场和鞋印等关键性证据的出现,让116案件的侦破进程前进了一大步。为此,专案组围绕着案发现场以及白鹿当天的行踪展开了全面调查。

首先,专案组找到了当天搭送白鹿前往案发现场的出租车司机。

“她是几点钟约的车?”高原问道。

“下午六点零三分。”司机看了眼打车软件的记录,歪着头回答道。而且,他就像打开了话匣子一样,不等来问,就自顾自地大讲特讲起来,“其实啊,我早就猜到你们会来找我……”

“早就猜到?”高原试图打断司机师傅,掌握主动权。

“你先听我说完。”司机总是比一般人要健谈许多,“那天,我接到单,早早去出发点等着。左等右等没等来,非要我打了电话,她才想起自己订了车。本来按我脾气是不会给好脸色的,但她往车里这一坐,可真标致,我一看就消了气,想想就算了。后来在高架上碰着堵车,我开始想着看看漂亮姑娘就过去了,堵着也没啥。谁知道我这仔细一瞟,你猜我看到什么了?”

“什么?”

“一把刀,刀尖就戳在这姑娘的挎包里头。还搂得紧紧的。”

“刀?你怎么看出来的。”高原瞳孔微缩。

白鹿竟随身带了一把刀。

“警官你别看我只是个开出租的,年轻时候咱也是走南闯北,车匪路霸都见识过。那姑娘身子往外一探,包就压出个长印子,看形状看把头,可不就是把刀么?当时我不想惹麻烦,赶紧忽悠着她下车了。怎么,她这是寻丈夫出轨还是找小三拼命去啦?”

司机师傅确实是个极有眼力的家伙。没过多久,高原就通过网络商城查询到,早在11月3日,白鹿就网购了一柄水果刀,并在案发当天在快递点签收了包裹,货单号是7-3-4015。

同时,专案组拿着两名死者的照片在花圃园小区挨门询问,也零零散散得到不少与案件有关的细节。花圃园小区是老煤炭国企职工宿舍,小区里建筑年限长,缺少物业管理,年轻人和经济能力尚可的家庭大多选择搬出,只剩下一些老年人居住在内。

“咳咳,这个人我见过。”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头在妻子的搀扶下,颤巍巍地指着林广生的照片说道,“有一次他鬼鬼祟祟地在楼道里转悠,我请他让个道,还被他狠狠地瞪了一眼。”

“是哪天?”

“哪天记不清了,反正见过他两次。咳咳,咳咳。”说完,老人又颤巍巍地咳嗽起来。此外,还有几户人家说在案发当日见到过周平出入小区。

最后,也是补齐案件脉络的一条关键线索。明明林广生在案发前,足足找了周平一个月都未找到,却在即将放弃后峰回路转,这之间发生了什么?

“是有人打电话告诉他的。”林广生的母亲再次找上警局,边抹眼泪边说出了个中缘由,“大半夜的,打了好几个电话,生伢仔接到电话就骂。挂了电话后,生伢仔骂得越来越凶,又骂起那个骗钱鬼,说要找他算总账。我问生伢仔是不是找到人就能拿到钱了,生伢仔又开始骂我……谁想到,他找上门就死去了。”话没说完,林老太太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阿婆,您儿子是哪天接的电话?”待林老太情绪平静一些后,高原继续问道。

“九月廿八。我记得好清楚,廿八,虎日冲猴,生伢仔属猴,犯大忌。我见到他买刀,劝他不要闹大事,他就是不听。”

“什么刀?”刚用手机算清楚农历九月廿八是11月2日,高原又听到林老太说起儿子买刀的事,便立即从手机相册中找出尸检时拍摄的三棱型军刺照片,问道,“是不是这把?”

林老太眯着眼睛瞅了半晌,最后指着刀身上的ARIZONA商标说道,“就是这个,我记得有这么几个洋文。”

凶器是林广生所持,而且他背后还有人教唆,高原暗自记下。三十分钟后,陪林老太做完笔录的高原扶着她从楼梯离开警局大楼,并安排了一辆警车送她回家。

“阿婆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快破案的。”每次看到受害人家属时,高原总是心生不忍,更别提对方还是一个孤苦无依的老年人。“您这么大年纪,大老远过来一趟太不容易了。”高原搀扶着林老太的手臂,将其送上车。

“有你们车接车送方便多了哦。”林老太拱手作揖道谢。

“哦,谁送您过来的?”

“不认得,他说自己是警察,个子高高的。”

“好的,阿婆再见。”

高原帮林老太关上车门后挥手告别。他心想,不知道是专案组哪位同事如此及时联系,可真是帮了大忙。

没花多少功夫,网安中心就查到了11月2日林广生的通话记录,但拨打电话的那个人反侦查意识很强,他使用了公共电话亭拨号,并且位置处在偏僻的郊区,基本不可能找到。这条线索很难再续上。

会不会是白鹿?一个微妙的念头在高原的脑海里闪过。

于是在无法联系到白鹿后,高原果断决定再次去她家中搜集证据,尤其是想要找到她的日记。因为前期证据颇多,搜查令申请极为顺利。这次,同他前去的还是得到上级授权加入专案组的保险公司调查专员——大场。

路上,高原全程对着自己的笔记本写写划划。这次大场负责开车,他边开车边听广播节目,不时随着广播高声歌唱,“Tosca, finalmente mia!”,全是高原没有听过的意大利歌剧。

“你唱的什么?”

“普契尼的《托斯卡》。”

话题略微有些尴尬地终结了。片刻后,高原才再次打破沉默:“上次视频的事,多谢帮忙。”

“不客气。”也许是被光线刺激,大场眯缝着眼说,“破获大案的感觉如何?”

“还早。”

“这次不是去抓捕犯人吗?看你可是带了配枪和手铐。”

“不是,至少不完全是。”高原用钢笔在纸张上不停地画着圆圈,“等找到了她,事情应该会水落石出。”

“哦,现在进展如何?”

“林广生的死因基本清楚,他应该是在花圃园小区被杀,然后被人——多半是被周平——抛尸西城河。但周平之死尚无定论。如果是因为腹部受伤才发生车祸,那车辆为什么会出现在下游,他应该在抛尸后掉头回城里找医院救治才对。白鹿在案件里扮演了什么角色?告诉林广生地址的又是谁?现在还是说不明白。”

连续三个多月的高强度工作,高原多少有些身心俱疲,只想好好倾诉一会儿:“从林老太和小区内个别目击证人的说法得知,林广生11月3日早上在渔具店购买了凶器——三棱型军刺,然后连续几日在花圃园小区蹲守周平并伺机报复。巧合的是,按照出租车司机所说,白鹿也提前买了一把水果刀去花圃园小区找周平……”

“唔,林广生因为欠钱去找周平算账我能明白,白鹿拿着刀去是为什么?如果只是因为丈夫出轨,离婚不就行了?”大场顺着话头,仔细询问道。

“没那么简单,三年前白鹿曾多次去法院起诉过离婚。离婚申请书上写明,除了诉讼其出轨外,还包括酗酒、不经同意变卖夫妻共同财产等等,但因为男方反对,一直未能成功。据他们夫妻以前的朋友说,周平和白鹿结婚后事业一直不顺。为了逃避他便迁怒于妻子,认为是妻子耽误了自己前程,加上长期的出轨习性,一来二去后,夫妻间感情彻底破裂。但周平又不想离婚,因为离婚就拿不到妻子的个人财产抵债,于是反复纠缠,最后折磨得白鹿的病情越来越严重,想重新开始新生活更是不可能。”

“这么看来,我们极有可能是无需赔付了。”大场始终不忘本职工作。

“不要高兴太早。”高原说,“就算白鹿携带刀具去了现场,但如果没有证据证明她参与杀害了周平,要不要赔还是两说。”

没等大场接话,高原继续埋头自言自语。

“唉,说到这儿,我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周平会提前买好巨额人身意外险呢?难道他能未卜先知?那把凶器也是林广生所持有的,按常理推断,周平极有可能是正当防卫误杀了他,那他为什么不报警,而且还故意沉尸隐瞒?”

“唔,选择沉尸隐瞒可能是为了以遭受抢劫为由骗取赔偿金吧。在我们的条款里,意外重伤也是全额赔付。”大场不咸不淡地随口说道。

这句话像是一个火星,瞬间点燃了高原脑子里的一大堆干草。他猛地抬头,吼道,“对了对了,你说的对。我明白了,肯定是他自己引火上身。”

“你是说周平提前买好巨额人身保险,再故意引诱林广生袭击自己,以获取保险赔付?”大场心领神会道。

“现在还没有证据,可只有这样才说得通。”高原喃喃自语道,“但是,意外重伤和意外死亡的界限可不是那么好控制的。”

“他不怕死吗?”

大场像是很熟悉地理方位,轻车熟路地在地下停车场找到正确的地点,并在下车后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高原一路小跑尾随其后。等走到电梯前,大场已提前按好上行按钮,静待电梯开门。

“我第一次来可绕了半天。”高原感叹道。

“不是有路牌吗。”大场伸手指了指地下停车场里贴的方向指示牌。

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人具备一些特殊的才能,有人嗅觉灵敏,有人过目不忘,当然也会有人方向感出类拔萃,相比之下,也许自己应归于轻微路痴人群吧,高原在心里无奈地自嘲道。

在大场的带领下,两人很快到达目的地。确认房间内没人后,高原按照搜查条例要求公寓管理人员拿备用钥匙,打开了白鹿的房门。

房间的陈设与上次他来时几乎没有任何改变,水电费单据依旧摆放在茶几上。高原环顾一周后,打开执法记录仪,准备自行搜查。

“搜检证据不属于我的工作范畴,就不参与了。”大场自行拿把椅子坐在了门口,开始闭目养神。

这也正合高原心意。按照规定,开展民宅搜查至少需要两名正式警员,现在局里人手紧张,自己为了不耽误事独自前来已经算是打擦边球。如果还让作为非警员的大场参加,就怎么都说不过去了。

Loft下层很快搜查完毕,本来也没有多少东西,一套布艺沙发,一张茶几,小型厨房里有电磁炉、冰箱、不锈钢铁锅、一些碗筷以及油盐酱醋等零零碎碎,壁橱上挂着几把长短不一的锅铲木勺,没有水果刀。

楼上是卧室,沿北面墙壁贴放着一张两米左右的双人床,对面是长条形书桌和衣柜。打开衣柜,里面的衣服数量对于女性来说显得格外少,粗略数来只有两条长裙、四五件纯色T恤、一件驼色风衣以及几条长裤。左侧小隔间里有叠好的成套内衣以及几条黑色丝袜。衣柜底下放着收纳好的鞋子,那双manolo blahnik 栗色高跟鞋恰在其中。

高原将鞋子放入证物袋,又由右向左逐一打开书桌抽屉。最左侧的抽屉空空如也,中间扁长形抽屉里装着驾照、银行卡、存折、房产证、两打未开封的蓝色口罩以及口红、指甲剪、掏耳勺等小物件。最右侧的抽屉挂了一把精致的铜锁,高原试了试力道,之后用手强行掰开。

里面是两摞整整齐齐的蓝色笔记本。

他把所有的笔记本都拿出来放在书桌上,并按记叙的时间顺序排列好,总共是十一本,但最近半年的日记并不在其中。

第一本写于两年前。当时白鹿检查出短期记忆丧失症不久,一是尚没有养成写日记的习惯,二是她的病情也还没有那么严重,因此整本日记都记得比较潦草,多是发泄悲观情绪。随着时间往后,病情日益加重,日记才逐渐成为她的外挂记忆库,内容便充实详细许多。

因为时间有限,高原压住好奇心,翻阅起了剩下的日记本。

“3月9日,星期三,晴。

他又来找我要钱了,怎么办?换手机号码、注销通讯账号、搬家……什么方法都试过,原本以为半年多销声匿迹,一切都已经过去。

不行,不能再逃。我要和他彻底了断……”

就在高原从日记中刚发现一点蛛丝马迹时,门口坐着的大场嚷嚷了起来。

“Good news!”

“什么?”高原抱着所有的日记本,边下楼边问道。

“想知道他为什么不怕死吗?”

“周平?”

“对。”

“为什么?”

“他快要死了。”

“什么意思?”高原把日记本全部装进纸箱,准备带走。

大场没有回答,而是通过邮箱给高原发送了一张图片。点击放大,是肿瘤专科医院的病历单,诊断意见一栏写着“腹膜后肿物,伴代谢增高,胰腺癌末期可能性大”。

警方最后是在西城河公园找到白鹿的。

她似乎并未觉得自己是嫌疑人,连续好几日都在公园内晒太阳、画画,并不避讳旁人,也没有故意躲藏。当高原身穿警服走到面前时,她也未有惊讶,只是轻手轻脚地收起画板,邀他去河边凉亭说话。

白鹿面迎着西边河面上缓缓倾斜下的阳光,摇曳着及膝白裙,脚上一双网球鞋,不紧不慢地走在前,头上一顶宽檐帽,画板、折叠椅统统被塞进一个布质挎包。

两人面对面坐在凉亭的石凳上。

“给你添麻烦了,对不起。”白鹿像是很了解高原的来意,“这几天无论如何都不想被打扰,才关了手机,独自跑到这儿来。有些事情始终想不明白,需要时间。”

“我也有事想不明白。”高原说,“不过,周平在胰腺癌晚期情况下购买的巨额人身保险,因资料作假,已经被取消,你没有必要再隐瞒。希望你接下来能将实情告诉我。”

“可以。”白鹿听到高原的话,如释重负地吐出口气,“其实,也不是我想隐瞒的。”

“是他,对吧?”

“可以的话,先让我将那天发生的事情讲完吧。”白鹿脸上露出苦涩的笑,随后低声讲述起11月6日晚在花圃园小区发生的故事。

那天晚上,她本意是为摆脱周平纠缠,才找朋友打听地方,揣着水果刀去找他签署离婚协议,想着如果谈不拢翻脸也能保护好自己。可等她千辛万苦翻下高架,搭上地铁赶到目的地时,才发现自己来得太不是时候。甫一进门,就被早早潜入房间的林广生挟持。林广生本就一直在找周平讨债,怒火中烧下便想对白鹿下手。

这时,周平恰巧回来,情急之下他和林广生大打出手。激烈搏斗后,两人一死一伤。

“你的意思是,周平为了救你才误杀了林广生?”高原皱起眉,一字一句谨慎地问道。

“是的。”

“为什么不报警?”

“我想报警。但他拦住了我。”白鹿把头顶的帽子摘下,双手紧紧攥着白色的裙摆,“他说自己活不长了,还说他没想到我会来找他,说他上个月发疯似的寻找我不是为了借钱,是想交待后事。”一滴晶莹的泪珠滚落在她洁白的手背。

“然后呢?”

“然后他告诉了我保险的事情。他早就计划好,故意打电话引来林广生刺杀,这样就能很快拿到赔偿,全部还给我。”白鹿收起眼泪,但压抑不住颤抖的声音,“这几年,我们再没怎么见过,见了也都是不堪的事。可那个时候,我好像又看到了以前那个他。他担心我的病,所以才想为我留一笔钱。”

“唉。”高原叹息道。他想,周平经营的基金如果不是遇到股灾又被挤兑的话,完全能东山再起。可惜了。

“一个漏洞百出的计划,是吧。”白鹿说,“他总是那么自以为是,以为这样就可以瞒天过海?以为这样就可以弥补我受过的伤害?因为我的病,为了应付讯问,我每天都要把这些事在脑子里过一遍,每次都要欺骗自己,骗着骗着,我也越来越想不起过去的事……”

白鹿捂着头,痛苦地说道:“现在,我终于不用再撒谎了。”说完,她从挎包里拿出一本笔记本递给高原,正是缺少的近半年的日记。“所有的详情我都记在了里面,你对照着就明白了。”

三流情感电视剧中不时出现的烂俗故事。浪荡不羁的颓废主角,在身患绝症后幡然悔悟,经过一番内心挣扎,决心以自我牺牲来换取妻子的幸福,而他自我牺牲的方式不外乎是去拼命赚一大笔钱当作遗产,中间穿插一点彼此误解,直到最后误会消除,得知真相的爱人痛哭流涕。每次看到这种剧情的时候,高原都会感慨编剧想象力之匮乏。没想到,现实的想象力也相差无几。

经过五个多月的调查,116案件终于水落石出。高原将所有案卷逐一清点,立案决定书、技术性鉴定资料、现场勘查照片、讯问笔录、证人证言……最后是附带民事诉讼材料,由白鹿代为赔偿了林老太六万三千余元。他把这些材料全部装进褐色纸袋,贴好封条,在承办人一栏写下自己姓名,最后锁进黑黝黝的档案室。

直到他下一次打开。

只要是发生过的事情,就不可能毫无痕迹,所以真的没有办法能彻底隐藏杀人线索吗?

我重重地靠在汽车后备箱上,用因过度发力而不停颤抖的右手点燃了一根烟。后备箱里已经没有了动静。尼古丁混着焦油浸入肺泡,安抚着紧张的神经,外面下起绵绵细雨,我把双手举向天空,感受雨丝轻柔的触感。

实在无法隐藏的话,那就不藏了。

我转身上车,发动引擎沿着长河顺流而下。车灯舔舐一般地逐一扫过树干,车轮碾过石子,石子反弹在车身上发出“叮”的脆响。月光消失得无影无踪,连星星都看不见几颗。现在是绝对的黑夜。

“你不要怪我。”我对后视镜中的后备箱说话,“如果你不一味纠缠,我也不会找人来教训你,也不会发生这些意外。要怪就怪自己吧。”

沿着公路行驶,又路过一两个村庄,终于找到一处陡峭的河堤。我停下车,熄灭发动机,拉上手刹。河堤虽然陡,但不算高,小心一点,慢一点摔下去,应该不会受什么伤。我走到车尾,将后备箱里的“尸体”抬到驾驶位,脱下大衣穿回他身上,再用手帕将其鞋子上附着的泥土擦拭干净。我随后坐上副驾驶,摇下车窗,拧着身子启动汽车,左脚紧踩油门,以60码左右的车速沉默地朝河床驶去。

“哐当”,冰冷刺骨的河水瞬间浸满整个驾驶室,河水湍急且浑浊,我用力在水中睁开眼睛,但什么也看不清,怎么都找不到车窗的位置。

“咕咚”,我呛了第一口水。万幸,硕大的满月终于又从厚重的云层中穿出,皎洁的月光照亮整条河流,连河底都显得波光粼粼。

我摸索着从车窗里翻出,朝着光的方向游过去。

“你真是不怕死。”听我讲完大致的事情经过后,她煮了一碗姜汤,端到我面前。

“经常游泳,多少有些把握。”我说。

“太危险了。”她说,“你怎么会出现在那儿?”

“那个大叔是我安排去寻衅滋事的,本想着教训他一顿。只是,没想到你会突然闯进去。”

“你安排的?”

“嗯,我一直在对楼的房间里观察,原本打算在他们俩打起来的时候报警,送他进监狱。突然看到你在楼下,我吓了一跳。”

“对不起,是我扰乱了你的计划。”

“事已至此。”

“我进门时,那个大叔已经被他杀掉,蜷缩在地板上,鲜红色的血淌了一地。”她低着头,双手捂脸,“他像疯子一样把我按倒,狠狠地掐着我的脖子,我的包也被甩得老远。挣扎的时候,我从旁边大叔的尸体上摸到刀,才失手杀死了他。”

“我好害怕。”她扑到我怀里,浑身发抖,“你带我去自首好不好?”

“别怕,我已经处理好了。”

我没有告诉她。他没有死,只是失血休克,并且在抛尸途中再次醒来。我是谋杀的共犯,现在已没有任何退路。“你先去休息,睡一觉。明天起来,就都忘掉了。”

“万一,警察找来了该怎么办?”

“我会替你写好日记。相信我,明天的你不会是凶手。”

“你想干什么?”

“还没完全想好。但请你相信我。”

“你打算一直篡改我的记忆吗?”

“等事情全部结束,我会把真相还给你。”

是的,她的失忆症是最好的掩护。她可以扮演好任何角色,她是完美的演员。接下来,我要做好百老汇编剧,用心写好每场剧的剧本。

不,还不够,我要设法成为剧目的导演,要在线索纠缠时亲自降临舞台,引导事情朝着我预定的方向前进,就像欧里庇得斯戏剧中的“解围之神”。

“快去睡吧,晚安。”

两年后,高原作为警队代表,赴大西洋人寿保险公司参加签署公益赞助协议的剪彩仪式。

“真气派。”高原跟随众人脚步在公司内部参观,见到近十米高的金色舞厅,以及舞台中央的进口立式三角钢琴和大喇叭唱片机,不由出声赞叹。旁边身穿藏青色西服的白领似乎与有荣焉,脸上也露出骄傲的神情,按捺不住地与高原攀谈起来。

“大西洋人寿保险公司是世界上历史最悠久的保险公司之一,最初的创始人来自欧洲皇室,多少保留些贵族传统。”

“唔。”高原礼貌点头。对方精英范十足的打扮和自矜浮夸的语气总让他想起一个人。

“您是初次来访?”

“是的。”

“那建议您以后常来参观,增进了解。”

“以前多少有过了解。”

“哦,是吗?”

“两年前,我和你的同事合作调查过一起刑事案件。”高原大概讲述了116案件的经过,“某种程度上,我也为你们公司挽回了数亿元的损失。”

但是对方的反应出乎了高原的意料:“我怎么没听说过?两年前我在调查业务科任职。请问,负责调查的是哪位?”

于是高原说出了大场的姓名。

“大场总监当时分管金融投资业务,绝不会亲自去进行理赔调查。况且,也从来没听说有人在我司投保了如此巨额的人身保险。”白领言之凿凿。

刹那间,高原仿佛猛地坠入黑黝黝的档案室,无数纸页在眼前盘旋飞舞。彻骨的寒意像无尾蛇衔着脊柱不断啃噬上升,意识深处结出一张谎言织就的蛛网。

“他,大场,现在在这儿吗?”高原蓦地抓住白领的手臂问道,像是行将溺死之人抓住唯一一根救命稻草,音量高到周围的人全都诧异回头。

“大场总监早就辞职去国外了,具体哪里不清楚,但听说前段时间刚刚和相恋五年的女友结婚了。”白领有些不明所以,只能尴尬地从手机里翻出婚礼照片,递到高原手中。

此刻,舞厅中央的唱片机传来普契尼的《托斯卡》。

“Tosca, finalmente mia!(托斯卡,你终于属于我了)”

照片里,大场和白鹿并肩微笑。

——全文完——

未完待续……

更多精彩内容请移步微信公众号 “戏局onStage”

作者 | 周吉 编辑 | 卡罗琳

原文链接:《相信我,明天的你不会是凶手 | 消失的谎言(下)》

本文图文版权均归属网易文创人间工作室,未经授权,请勿转载。

相关资讯

评论

  • 评论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