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推拿和风中有朵雨做的云来欣赏禁片之王娄烨的风格

娄烨是中国第六代导演中最地下，最自由的一位，其他的第六代导演要么在跟市场、跟票房周旋，要么在和自我、和得奖和解，娄烨是最不吭声的那一个。一年到头，只穿黑衣服，工作完全融入生活，休息的时候也在看电影。

三十年，拍了十部片，只有寥寥三四部能上映，剩下的只能靠资源和传说留存在世间。难怪有人说，娄烨的片子是给文艺青年看的。《苏州河》和《颐和园》是每个文青深夜饮酒，谈及爱情，杯子碰到一起，伴着心碎声必会大侃特侃的圣经。

前段时间，说“漫威不是电影”的马丁老爷子写长文道出了所有导演的初心，那便是，希望用心拍的片子能在大银幕上被更多的观众所看到。倘若娄烨的初心简单如此，那他也没必要跟中国电影审查制度缠斗三十余年了。

在《风中有朵雨做的云》上映前的记者发布会上，娄烨全程沉默，只回答了一个记者提问，他只说了一句“我的所有态度，已经在电影中非常清楚地呈现了”。讲述《风中有朵雨做的云》电影幕后纪录片《梦的背后》的片尾，娄烨说：“大多数观众只能做二流观众，因为他们根本看不到他们本应该看到的东西”。

在他的微博里，他写过六个字“不要害怕电影！”。我们不禁想问，什么时候我们可以真正尊重电影，给电影人更多的自由呢？

从两部电影的主题看娄烨关注的题材

电影《推拿》将叙事主体锁定在社会边缘人物盲人推拿师这个群体身上，是一部真正展现盲人推拿师生活的现实主义影片。

在这部影片里，你可以看到盲人按摩师的日常生活，真真正正感受到他们的欲望和爱情，这也是为什么叙事方式不能用单一人物作为主线的原因，只有群戏才能更全面地将盲人按摩师这一群体的独特之处展现出来。

老板沙复明喜欢跳舞，向往他从来没有看见过的“美的世界”，渴望获得拥有美貌的都红的爱情，最终落得一场空。小马迷恋气味，通过气味辨别心中所爱并激烈追寻，从嫂子到妓女“小蛮”，一顿暴打之后，小马的视力似乎恢复了一些，他带着小蛮消失开始新的生活，也拥有了真正的爱情。

王大夫和小孔从深圳来南京，只为了赚钱过安稳日子，却没想王大夫那不成器的弟弟被人逼债，小孔的父母不同意他们的婚事。面对追债的人，王大夫用刀在自己胸口一刀刀划下去，愤怒地说：“你知道我们瞎子最爱什么？钱。你见过在大街上讨饭的瞎子吗？讨饭我也会，但我不能。我们也有一张脸，我们要这张脸，我们还爱这张脸。我们得把自己当人。”

片中的“沙宗琪”推拿中心虽然大部分都是盲人，对于盲人来说，视力正常的人在的地方就叫做主流社会，而无论他们怎么努力，始终跟主流社会格格不入。当与主流社会打交道时，他们更是处于劣势。

《推拿》其实在讲的是：盲人作为边缘人究竟能不能在主流社会找到个人认同？就如同王大夫说的一样，盲人究竟能不能把自己当作一个人，能不能像正常人一样，追求美，拥有安稳的生活，追求到真正的爱情？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讲的是因土地拆迁而直接受益的建委主任唐奕杰、开发商姜紫成以及他们周围一连串的人（妻子、情人、女儿）之间的利益纠葛和爱恨情仇。

唐奕杰是一个虚伪的官员，表面上的风光背后其实都是靠姜紫成，所以他也只能通过家暴姜紫成的情人林慧，也就是自己的妻子，来满足自己作为男人的威信及控制欲。

姜紫成只爱他自己，所以他可以一把火烧了深爱他辅佐他多年的连阿云。而林慧、连阿云、小诺是身不由己，但同时也都是施暴者。娄烨无情地戳破了在那个年代，资本原始积累时各色商人官员伪善的面具，让我们看到他们被欲望吞噬时最丑恶的脸嘴。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其实在讲的是：在改革开放这样的社会巨变中，被卷入时代进程的小人物们最后的命运是什么？当大势已去，一切坍塌的时，没有一个人能够幸免于这个巨变所带来的震荡。所有人在尝过这个高速发展带来的甜头以后，也终将承受它带来的恶果。电影告诫着被时代洪流裹挟着前进的每一个人，你终将承受膨胀欲望被撕裂成粉碎的现实代价。

从两部电影的视听语言看娄烨电影的作者性

《推拿》中很多镜头都是从盲人的主观视角出发，导演认真将盲人对客观世界的真实感受和自己“不摇不晃不成片”的摄影风格结合在一起，让普通观众从视觉上体会到盲人的生存处境。

影片开头，小马接过一碗老奶奶递过的米饭，转手砸碎，毫不犹豫用瓷片割破了自己的颈部大动脉，血流不止。这整个过程画面色调昏暗，一半清晰一半模糊，世界在小马的眼中是失焦的，而观众也真实感受到了这种失焦。等到人们开始抢救小马的时候，人群的呼救被一声尖锐而刺耳的长鸣所掩盖，镜头一直在晃动摇摆、或明或暗，观众仿佛跟小马一样处于晕眩之中。

《推拿》这部电影对旁白有一个特别的设计：你将第一次听到旁白把导演是谁、编剧是谁、剪辑是谁，直接如报幕一般念出来。电影当中，也总是会穿插一个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旁白，将故事情节和人物心理一五一十地说出来，考虑到这是一部聚焦盲人的电影，盲人对声音更为敏感，这种旁白方式可以帮助观众代入盲人这个角色。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的开场非常惊艳，航拍拍摄的冼村被林立的高楼围住，逐渐露出与现代化大都市格格不入的原始和残破。镜头跟着一群在操场上踢球的小孩开始，到一帮年轻人拿起木棍子在拆迁过后的瓦砾上奔跑着，最后他们冲到前线对抗拆迁队，引发了城中村冲突，招来警察和官员。

据说，这本来是一个长镜头，因为审查要求，需要把扔燃烧弹的画面剪掉。但娄烨不想，因为这一剪，整个长镜头就破坏了，为了这个长镜头所设计的各种场面调度也就白费了。一拖再拖之后，最终还是删减了。

尽管有所删减，开场这一段的混乱和暴力还是给观众留下了深刻印象。在这里，长镜头增加了影片的真实感。镜头就是观众的眼睛，我们身临其境，每一次摇镜头（晃）就像是我们自然地转身回头，机警地观察着周围发生了什么。

尽管有影评人诟病说，影片后面的剧情跟冼村就没什么关系了。但正是冼村这个地方，这个快速城市化留下的历史产物，是整部片子的引子，它揭示了一个官商勾结、老百姓被无辜卷入的社会环境，也是让导演娄烨想要拍这个故事的最初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