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那是偏爱现在才知不过是为了偿还恩情罢了
第一章:半年
除夕这日,街上锣鼓喧天,好不热闹。
定宁侯府中却是一片安静。
沈长乐坐在窗边,心事重重地望着窗外。
她想起嫁入侯府的第一个除夕,她大病。
夜里,萧亦寒守在她床边。
趁她睡时,小心地在她的手腕上系下祈福的红绳。
那时的美好历历在目,让她觉得自己可以和萧亦寒厮守一生。
没想到转眼间,她就只有半年可活了。
丫鬟前来:“夫人,该喝药了。”
药汁入口,十分苦涩,让人难以下咽。
但她不后悔。
若是让她重新选择,她仍会顶着箭伤奔赴千里,将萧亦寒从白雪覆盖的战场上找出、带回……
既然只有半年可活,那她就好好地陪在萧亦寒身边,走完这最后的时日吧。
夜晚,鞭炮声从府外传来。
家家户户红红火火。
沈长乐坐在桌前,丰盛的年夜饭已经凉了。
萧亦寒还没有回来。
她绞紧帕子,心想,定是因为除夕夜京城治安乃是头等大任,他才留在禁军中值夜的。
丫鬟们小声交谈着从窗外走过。
“听说了吗?前几日侯爷进宫,太后又谈起传宗接代的事情,侯爷这次竟然同意了……”
“人都接过来了,过了年,马上就要娶进门……”
“唉,就是可怜了夫人了……”
沈长乐听到这些话,心中一阵绞痛。
她捂住胸口咳嗽起来,掩嘴的帕子上一片刺目的红。
她看着帕上的鲜血,安慰自己。
虽然嫁入侯府五年,侯爷一直对她不冷不热。
但侯夫人该有的体面,她都有。
甚至,就算她难以生育,这么多年萧亦寒身边也只有她一个女人。
可这一切,终究是自欺欺人了。
竖日,萧亦寒回来。
听到屋外的动静,床上的沈长乐咳嗽两声。
她病得昏沉。
可是想到萧亦寒值了一夜的班,一定疲惫,仍拖着病体迎了上去。
萧亦寒看到她,却是不悦。
“此时才起,怎地这样懈怠?”
说着,将裹满寒风的外衣扔给沈长乐,顾自去了屋中。
衣服冷,他的话语更冷。
但沈长乐不在意。
她心中默念着“回来就好”,为他整理衣服,如往常一样。
猝然,一个物件从外袍内里掉出。
她低头一看,瞳孔一缩!
那是一枚女子的香囊!
想到昨日丫鬟们说的话,心绪顿时翻涌起来。
心口一阵绞痛,喉中一甜,沈长乐剧烈咳嗽起来。
屋中的动静一顿,紧接着,男人快步走出。
沈长乐听到他匆忙的脚步声,唇角露出欣慰的笑。
他还是关心她的……
可是萧亦寒走来,与她擦肩而过。
然后俯身,小心地将香囊从地上捡起。
看着男人低垂的眉目,沈长乐心中一窒,呆在原地。
原来,他也会露出这样温柔的神情……
他小心地擦拭香囊上的尘埃,然后将香囊攥在手中。
萧亦寒看向沈长乐,神色平静。
“突然想起有件事忘了跟你说。”
“本候要娶平妻了。”
第二章:偏爱
沈长乐心中早已有了预感,却也未曾想到这一刻来得这么快。
看着萧亦寒对那枚香囊视若珍宝,她双手握拳死死抠住掌心。
心中不甘,却扔抱有期待。
她颤声说:“臣妾不愿侯爷此时再娶……”
萧亦寒皱起眉,满脸不耐:“本候不是在征求你的同意。”
“是臣妾求侯爷……”
迎着男人冰冷的目光,沈长乐卑微地拽住萧亦寒的一角衣袖。
“臣妾求侯爷再陪臣妾半年……半年就好…”
她如弱柳扶风,脆弱得好像随时都可能消失。
萧亦寒不知怎么不敢再看她,只当是自己看厌了她这副病弱的模样。
“依依有孕,由不得你讨价还价!”
说着,他一甩衣袖。
手中空了。
连带着心也空了。
她僵在原地。
好久,颤声问:“侯爷,六年了,你我间就没有一点情分吗?”
萧亦寒皱眉,不知她为何要说六年。
只当是她将他在沈将军麾下的那段时日一并算了进去。
“本候娶你,只是为了偿还沈将军的知遇之恩。”
说完,离去,再没回头。
沈长乐悲戚地闭眼,绞紧胸口的衣物。
几日后,许依依进府。
沈长乐将一碗苦涩的药汁倒入后院中,以雪掩埋。
雪落在她的发梢上。
想起那年落雪,他带她赏梅。
寒山寺中,他将自己的披风解下,小心裹住咳嗽不止的她。
她以为,那是偏爱。
现在才知,不过是为了偿还恩情罢了……
如今,他们之间的感情终于走到了尽头。
就如同,自己这条命一般……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维持的必要呢?
院外忽地传出了叫嚷的声音。
“这是夫人的院子,你们怎么敢闯!”
是她的陪嫁丫鬟玉儿。
她赶忙走出。
就见一群人簇拥着一位美人儿嚣张踏入。
许依依抚着自己的肚子,仿佛没有看到沈长乐一般,温柔地同身边的嬷嬷说:
“怀了孩子后,就格外畏冷呢,这院子不进风,倒是暖和,嬷嬷可否向侯爷说说,将这间腾给我?”
玉儿挡在沈长乐身前。
“这院子是夫人的,侯爷说什么都不会给的!”
许依依睨了她一眼。
玉儿一怔,忽然觉得这个女人十分眼熟。
许依依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掩住自己的脸。
“哪里来的下人,敢这样跟我说话,嬷嬷,掌嘴!”
眼看着巴掌就要落在玉儿脸上,沈长乐站出来大喊:“够了!”
“我身子不好,这院子是侯爷体恤我赐给我的,妹妹请回吧。”
许依依抚着肚子,无辜地说:“姐姐身子不好,妹妹身子也不好呀,妹妹又怀了侯爷的孩子,啊…我忘了,姐姐不能生,自然不懂妹妹的辛苦。”
沈长乐脸色惨白,玉儿上前一步就要撵人。
可她还未有动作,许依依就尖叫一声,向后倒去。
沈长乐愣住,看到萧亦寒从院外走来时,顿时明白了一切。
“依依!”
“王爷,是依依不好,依依想要姐姐的院子,姐姐不同意,让丫鬟推我也是使得的……”
许依依躺在萧亦寒怀里,捂着嘴咳嗽两声昏了过去。
帕子落下,沾着刺眼的血!
萧亦寒瞳孔一缩。
许依依当初拼命救他、落下病根,怎能被这样对待!
他顿时气极,怒道:
“沈长乐!你好歹毒,依依还未过门,你就这样害她!”
沈长乐愣住,眼看着萧亦寒将许依依抱起。
那样小心,那样珍视。
原来萧亦寒偏爱一个人时…是这样的神情啊……
萧亦寒大步迈出,忽地顿住脚。
“这院子你不用住了,滚去偏院吧!”
“若再让本候看到你对依依不轨,本候就让整个将军府陪葬!”
第三章:命比草贱
“啊!”
竖日,一声凄厉的惨叫惊破侯府的寂静!
“夫人,您快去救救玉儿吧,夫人!”
沈长乐昏沉地从病中转醒,听完丫鬟的描述顿时清醒过来!
偏院寒冷,她四肢被冻得僵硬,却强撑着跑到院中。
隔着很远,就听到玉儿撕心裂肺的大喊:
“奴婢没有说谎!”
“那女人的帕子上本就有血!”
“她在装病,她在做戏啊!”
“夫人才是真病了,侯爷,夫人没多少时日可活了!”
“啊——!”
一声声沉重的顿响响起,院中只剩了玉儿的惨叫!
沈长乐跌跌撞撞地跑进,推开侍卫,就看到玉儿被按在刑凳上,光天化日之下被剥去了裤子打板子!
一旁,萧亦寒和许依依冷眼观看。
“玉儿!”
她大叫着扑上去用身子遮住玉儿。
看着她披头散发衣冠不整地冲出来,单薄的睡衣下隐隐可见亵衣的纹路,萧亦寒眼眸顿时冷了。
“沈长乐,你这幅打扮,成何体统!”
沈长乐抬起头,声嘶力竭地质问:
“玉儿做错了什么,值得侯爷这般欺辱!”
萧亦寒冷声说:“这丫头满口胡言,本候代夫人好好管教她。”
“玉儿没有撒谎,臣妾是真病了!”
许依依轻咳两声,好笑道:“妹妹生病,姐姐便也生病了?天下怎会有这样巧的事,侯爷,还是快差大夫给姐姐看看吧。”
沈长乐怒视着她。
萧亦寒拂袖。
“好,就让府医来瞧瞧,装病的人究竟是谁!”
在下人的传唤下府医匆匆来到。
沈长乐闭上眼睛。
她本不欲拿着自己苟延残喘的一条命将萧亦寒拴在身边,但是眼下的情况,只有这样才能保全玉儿了。
府医认真地替沈长乐诊脉,然后在萧亦寒面前跪下。
“回侯爷话,只有一些老毛病,其余的并无大碍,若是侯爷放心不下,臣可以给夫人多开几幅调理身体的药……”
话还未落,沈长乐脸色已变。
许依依笑道:“原来姐姐并未病入膏肓药石无医啊……”
萧亦寒冷笑起来:“主子满嘴谎话,怪不得带出来的丫鬟也爱信口胡说!”
说着他大手一挥:“都还愣着干什么,继续给本候打!”
下人涌上来七手八脚地将沈长乐拖走。
沈长乐哭嚎着大喊:“不是的!不是这样!刘大夫!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倒打一耙!”
“前几日你明明不是这样说的!”
许依依看着这一幕,却是忍不住捂嘴轻笑。
她早就买通了府医,任她沈长乐如何闹腾,也是诊不出半点病来的!
板子一下又一下,狠狠砸在玉儿身上!
大口大口的血从玉儿嘴中涌出,将下方的雪地染成一片赤色!
“不要打,不要打了!”
沈长乐睁开了婆子的钳制,连滚带爬地扑过去。
自她六岁起,玉儿就一直在她身边服侍。
六年前她女扮男装混入军营,玉儿跟随在侧,不离不弃。
后来受了重伤,是玉儿咬牙背着她行了十里的路寻医,才将她从鬼门关前拉回来的。
她早已视玉儿为手足姐妹。
可院中无数冷眼旁观的人,却只将玉儿当做一个命如草芥的婢女!
她颤颤巍巍地捧住玉儿的脸。
“玉儿……玉儿…是我无能,是我对不住你啊!”
玉儿目光已经涣散,一张小脸毫无血色。
她含着一口血,对沈长乐苦笑。
“夫人,不要说对不起……”
“玉儿…只是……替夫人、不值……”
说话间,双目缓缓阖上,已是没了鼻息。
“玉儿、玉儿!不——!!”
第四章:乱葬岗
急火攻心,腥甜涌上喉咙,沈长乐仰头吐出一口鲜血!
这血太刺眼了,刺得萧亦寒瞳孔一缩。
他竟是下意识地冲上前去,接住了昏过去的沈长乐。
他将沈长乐抱在怀中,心中一紧。
她怎么…这样轻、这样冷……
心绪翻涌不止,他扯下自己的披风裹住沈长乐,抱她起来。
看了眼没了生息的玉儿,随口吩咐道:
“收拾一下吧。”
说着,便抱着沈长乐大步离去。
嬷嬷走到许依依面前请示。
许依依上前确认了玉儿真的死去,挥挥手:“丢到乱葬岗中吧。”
看着下人将玉儿的尸体抬走,许依依捏紧了帕子。
她本就是挟恩上位,未曾想第一日进门,这个小丫头就认出了她。
“不要恨我。”
许依依冷笑着说:“要怪,只能怪你认出了我。”
病来如山倒,沈长乐这一病,竟是好几日未曾醒来。
萧亦寒守在床前,日日照料。
为她擦身时,意外看到了腕上的一节红绳。
是她嫁入府中的那年除夕,他系在她的腕子上的。
萧亦寒心中一动,捧起雪玉一般的腕子仔细摩挲。
他没想到,她竟然带了这么久。
久到这条红绳,都已经发旧发黑……
他看着她的睡颜,忍不住想:
若当年救了他的人是她,那该有多好……
他忽地摇头驱散这些毫无理由的臆想,然后小心地将红绳解下。
——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再送她一条新的吧。
正月廿三,定宁侯再娶,侯府一派热闹。
客人们口中流传着侯爷和新夫人的故事。
六年前,萧亦寒本该战死沙场。
是新夫人从千百具尸体中找出了一息尚存的萧亦寒,还他一线生机。
如今有情人终成眷属,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登门道喜之人不尽其数。
然而萧亦寒却无心听那些道喜的话。
想起沈长乐还未醒,忍不住差人去问。
谁知不久后,下人折回,却是惴惴不安地说:
“回侯爷,夫人不见了。”
捏着酒杯的手上顿时绷出青筋。
“什么!?”
“侯爷,府中上上下下都找过了!没有夫人的踪迹!”
心中不安更甚,萧亦寒拍案而起:“无用!本候亲自去找!”
谁知一番苦寻,竟也未能找到沈长乐。
站在空空的房中,萧亦寒攥紧双手。
忽地想起。
“那个丫鬟葬在哪里?”
长风穿过乱葬岗,发出呜咽之声。
马蹄踏碎寂静,萧亦寒纵马前来,在乱葬岗前勒马。
月色凄凉。
还未来得及下葬的尸体堆在一起,白雪覆在一具具尸体上。
雪中一道纤瘦的人影,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坟地中。
是沈长乐。
她翻看过一具具尸体,不知寻了多久,终于找到了那个枉死在棍下的丫鬟。
她费力地将玉儿的尸身背在身上。
抬起头,在月色下与萧亦寒遥遥相望。
风吹乱她的发。
她的脸上满是血污,眼神狼狈又固执,生生刺痛了萧亦寒的心脏。
这场景太让他熟悉了。
好像她也曾走过血流成河的战场,口中呼喊着他的名字,将他从尸坑中扒出……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样想。
若不是心知当时的沈长乐应该在京城,他几乎就要以为,当初救了他的人是她。
沈长乐背着玉儿缓慢走到他身前。
他一身红色的喜服。
与荒凉的乱葬岗格格不入。
她突然勾起一抹凄凉的笑。
苍白的嘴唇颤了颤,她轻声说:“萧亦寒…我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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