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忧杂货店在线阅读(解忧杂货店剧图)

时间:2022-08-11 21:10:02阅读:2673
走出车站,走在商店林立的街上,和久浩介察觉到内心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情绪在内心扩散。我没有猜错,果然不出所料,这里也很冷清。一九七○年代,这里出现了很多外来人口,车站前的商店街一度繁荣。四十年的岁月过去了…

走出车站,走在商店林立的街上,和久浩介察觉到内心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情绪在内心扩散。我没有猜错,果然不出所料,这里也很冷清。一九七○年代,这里出现了很多外来人口,车站前的商店街一度繁荣。四十年的岁月过去了,时代在变化,地方城镇到处可以看到拉下铁门的商店,这个城镇没有理由可以幸免。 他对照着记忆中的景象,缓缓走在街上。他对这个城镇的记忆很模糊,但实际走在街上,勾起了很多回忆,连他自己也不禁感到惊讶。 这个城镇当然也不是完全没变。商店街上已经看不到以前母亲经常买鱼的那家鲜鱼店,记得那家店名好像叫“鱼松”。晒得黝黑的老板总是很有精神地对着商店街的路人大声吆喝:太太,今天的牡蛎很棒喔,不买就亏大了,记得买给老公补一补── 那家鲜鱼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听说老板有一个可以继承家业的儿子,但记忆很模糊,可能和其它店家搞错了。 沿着商店街走了一阵子,感觉好像差不多了,便转进了右侧那条路。他不知道是否能够顺利走到目的地。 浩介沿着昏暗的街道往前走。虽然有路灯,但并不是每一盏路灯都亮着。自从去年那场地震后,日本全国都提倡省电,路灯也只维持能够看到脚下路面的亮度。 浩介觉得和他小时候相比,这一带的住宅变得很密集。他隐约记得读小学时,这个城镇推动了开发计划。以后会有电影 院喔──当时,班上曾经有人这么说。 那个计划应该很成功吧。之后适逢泡沫经济的巅峰时期,这个城镇很快成为东京的卫星城市,吸引了不少新居民入住。 前方是一个T字路口。他并不感到意外,因为眼前的路况完全符合他的记忆。浩介在T字路口右转。 走了一会儿,来到缓和的上坡道。这段路也符合记忆。再走一小段路,应该就可以看到那家店。除非那个公告是假消息。 浩介看着脚下走路。因为一旦看着前方,很快就会知道那家店到底还在不在,但他决定低着头走路,他害怕太早知道答案。即使那是假消息,他也希望能维持这份期待到最后一刻。 他停下了脚步。因为他以前来过很多次,所以知道自己已经来到那家店的位置。 浩介抬起头,随即用力深呼吸,又吐了一口气。 那家店还在。“浪矢杂货店”,这家店影响了浩介的命运。 他缓缓走了过去。广告牌太老旧了,看不清上面的字,铁卷门上满是锈斑,但是,那家店依然如故,彷佛在等待浩介的到来。 他看了一眼手表,还不到晚上十一点。自己太早到了。 浩介环顾四周,没有看到半个人影。不像有人住在这栋房子,真的可以相信那个公告吗?说到底,那只是网络上的消息,或许应该怀疑一下公告的真实性。 但是,在这个年头,用“浪矢杂货店”的名义发布假消息有什么好处?知道那家店的人并不会太多。 总之,再继续观察一下。浩介心想。而且,自己还没有写信。即使想要参与这个奇妙的活动,没有写信,当然就什么都免谈了。 浩介沿着来路往回走。经过住宅区,来到车站前的商店街。大部分商店都拉下了铁门。他原本期待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芳邻餐厅,但他的期待落空了。 他看到一家便利商店,就走了进去。他要去买一些东西。他在文具区拿了文具,到收银台结账。店员是一名年轻男子。 “这附近有没有开到深夜的餐厅,像是居酒屋之类的?”结完帐后,他问店员。 “前面有几家小酒馆,但我没去过。”店员冷漠地说。 “是吗?谢谢。” 走出便利商店,他又走了一小段路,的确看到几家小型居酒屋和小酒馆,每家店的生意都很冷清,可能只有附近商店的老板会去光顾吧。 当浩介看到其中一家店的广告牌时,忍不住停下脚步。那家店名叫“Bar Fab4”,他当然不能视而不见。 浩介推开深色的店门,向店内张望。前方有两张桌子,后方是吧台,一个穿着黑色无袖洋装的女人坐在高脚椅上,一头利落的短发。店里没有其它人,这个女人应该是妈妈桑。 女人有点惊讶地转过头。“你是客人吗?” 她年约四十多岁,五官很有日本味。 “对,太晚了吗?” 浩介问。她淡淡地笑了笑,从椅子上跳了下来。 “不会,本店营业到十二点。” “那我要喝一杯。”浩介走进店内,坐在吧台最角落的座位上。 “不必坐在那个角落,”妈妈苦笑着为他递上小毛巾,“今天应该不会有其它客人了。” “没关系,我想一边喝酒,一边做其它事。”他接过小毛巾,擦了擦手和脸。 “做其它事?” “嗯,有点事要忙。”他含糊其词,因为很难说清楚。 妈妈桑没有追问。 “是吗?那我就不打扰了,你慢慢忙吧。想喝甚么?” “呃,那给我啤酒,有黑啤酒吗?” “健力士啤酒可以喝吗?” “当然。” 妈妈桑蹲在吧台内侧。吧台内似乎有冰箱。 她拿了一瓶健力士啤酒,打开瓶盖,把黑啤酒倒进杯子里。她很会倒酒,啤酒表面浮起两公分像是奶泡般的泡沫。 浩介咕噜喝了一口,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独特的苦味在嘴里扩散。 “妈妈桑,如果不介意,妳也喝一杯吧。” “谢谢。”妈妈桑把装了果仁的小碟子放在浩接口前,拿了一个小杯子,倒了黑啤酒,“那我就不客气了。” “请用。”浩介回答后,从便利商店的塑料袋里拿出信纸和水性笔,放在吧台上。 妈妈桑露出惊讶的表情,“你要写信吗?” “对,差不多吧。” 妈妈桑了然于心地点点头,贴心地移到稍远处。 浩介喝了一口健力士,打量着店内。

虽然这家小酒馆位在人烟稀少的城镇,但并不俗气,椅子和桌子的设计都很简单素雅。 墙上贴着海报和插画。那是四十多年前,全世界最知名的四个年轻人,还有另一张商业设计风格的黄色潜水艇。 Fab 4是“Fabulous 4”的缩写,翻译成日文,就是“完美四人组”,是披头四的别称。 “这里是披头四的音乐酒吧吗?”浩介问妈妈桑。 她轻轻耸了耸肩。 “是以此做为卖点啦。” “是喔。”他再度打量着店内,墙上装了液晶屏幕,他很想知道会播放披头四的哪些影像。〈一夜 狂欢〉(A hard day's night)吗?还是〈救命!〉(Help!)?这个穷乡僻壤的小酒吧不可能有浩介不知道的私藏影像。 “妈妈桑,以妳的年纪,应该对披头四不熟吧?” 听到浩介的问题,她再度耸了耸肩。 “不会啊,我上中学时,披头四才解散两年左右,我们都很迷他们的歌,到处都有各种活动。” 浩介审视着她的脸。 “我知道问女人这种问题很失礼……” 妈妈桑立刻察觉到他想问甚么,苦笑着说: “我已经不是在意这种事的年纪了,我属猪。” “属猪的话……”浩介眨了眨眼睛,“比我小两岁?” 妈妈桑看起来不像五十多岁的人。 “啊哟,是吗?你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妈妈桑说。这当然是奉承话。 “太惊讶了。”浩介嘀咕道。 妈妈桑递给他一张名片。名片上印着她的名字原口惠理子。 “你不是住在这附近吧?是因为工作来这附近吗?” 浩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一时想不到适合的敷衍话。 “不是工作,是回老家,以前我住在这里,差不多四十年前。” “是喔,”妈妈桑瞪大了眼睛,“那以前我们可能在哪里见过。” “也许吧。”浩介含了一口啤酒,“对了,怎么没有背景音乐?” “啊,对不起,先放固定的CD可以吗?” “都可以。” 妈妈桑走回吧台,操作着手边的机器。不一会儿,墙上的扬声器传来熟悉的前奏,是〈温 柔地爱我〉(Love me tender)。 第一瓶健力士很快就喝完了,他又点了第二瓶。 “妳还记得披头四来日本时的事吗?”浩介问。 她“嗯”了一声,皱起了眉头。 “好像在电视上看过,但可能是错觉。可能是听到我哥哥他们在聊天,以为是自己的记忆。” 浩介点点头,“有可能。” “你记得吗?” “是啊,只是当时我年记还很小,但我亲眼看到了。虽然不是现场转播,我记得在电视上看到披头四走下飞机,坐上凯迪拉克行驶在首都高速公路上。当然,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轮车是凯迪拉克,我还记得当时的背景音乐是〈月光先生〉(Mr. Moonlight)。” “月光先生。”妈妈桑重复着。 “那首歌不是披头四的原创歌曲吧。” “对,在那次公演之后,那首歌才出名,所以很多人以为是他们的原创歌曲。”浩介发现自己越说越激动,立刻闭上了嘴。他已经好久没有和别人聊得这么投入了。 “那个时代真好。”妈妈桑说。 “对啊。”浩介喝完杯子里的啤酒,又立刻倒了黑啤酒。 他的思绪飞到了四十多年前。

披头四来日本时,浩介还不太了解他们,只知道是外国知名的四人乐团 ,所以,当他发现堂哥在电视前看着披头四访日的转播画面,忍不住流下眼泪时,他发自内心地感到惊讶。堂哥是高中生,在刚满九岁的浩介眼中已经是大人了。他觉得这个世界上原来有这么厉害的人,只是来日本,就可以让一个大男人流下感动的眼泪。 三年后,堂哥突然死了。他骑机车发生了车祸。他的父母哭着后悔让儿子考取了机车驾照,还在葬礼上说,就是因为听那些音乐,才会结交 坏朋友。那些音乐指的就是披头四的音乐。伯母咬牙切齿地说,要把堂哥的唱片统统丢掉。 如果要丢掉,我想要那些唱片,浩介说。因为他想起三年前的事。他希望亲耳听听让堂哥那么痴迷的披头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那时候快上中学了,对音乐产生了兴趣。 其它亲戚都劝浩介的父母,不要接收那些唱片,因为他们担心浩介也像堂哥一样学坏,但是,浩介的父母没有理会他们的建议。 “听流行音乐未必就会学坏,而且,哲雄并没有学坏。只要是活泼一点的高中生都会骑机车。”父亲贞幸对那些长辈的担心一笑置之。 “对啊,我家的孩子不会有问题。”母亲纪美子也表示同意。 浩介的父母都喜欢追求新事物,和那些认为小孩子只要留长发就是学坏的家长很不一样。 堂哥几乎搜集了披头四在日本推出的所有唱片,浩介如痴如醉地听着堂哥留下的这些唱片。他以前从来没有听过这种音乐,第一次感受的旋律、第一次体会的节奏刺激了他体内的某些东西。 披头四访日后,出现了很多以电吉他为主的乐团 ,风靡了日本音乐界,但浩介觉得那些乐团 只是在模仿披头四,是质量低劣的冒牌货。果不其然,风潮很快就过去了。 升上中学后,班上有很多披头四的歌迷,浩介有时候请他们来家里作客。 班上的同学一走进他的房间,看到他房间内的音响,个个都发出惊叹声。这也难怪,因为在他们的眼中,由最新型的增幅器和扩音喇叭组成的系统音响简直就像是未来的机器,同学都很纳闷,为甚么这种装置会出现在小孩子的房间内。当时,即使是家境优渥的家庭,也会把像家具般的组合音响放在客厅,全家人一起听唱片。 “艺术要舍得花钱。这句话是我爸爸的口头禅,既然听音乐,就要听优秀的音质,否则就没意思。” 听到浩介的回答,同学都羡慕不已。 浩介用最先进的音响设备和他们分享了披头四的音乐,他搜集了所有披头四在日本推出的唱片,这件事也令同学感到惊讶。 你爸爸到底是做甚么工作的?同学来家里玩时,都会问这个问题。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买卖很多东西。用便宜的价格买进来,再用高价卖出去,这样不是可以赚钱吗?我爸爸开这种公司。” 所以,你爸爸是老板吗?──听到同学这么问,他只好回答,差不多吧。他很难让自己的回答听起来不像在炫耀。 事实上,他也觉得自己很幸运。 浩介住在山丘上的一栋欧式两层楼房子,庭院内铺着草皮,天气好的时候,全家人经常在庭院里烤肉,通常父亲公司的员工也会一起参加。 “以前,日本在世界这家公司内只是普通员工,”父亲贞幸经常在下属面前高谈阔论,“但是,以后就不一样了,日本人必须成为领导者。因此,我们必须了解世界。外国是生意上的敌人,但也同时是生意上的朋友,千万不能忘记这一点。” 听到贞幸用洪亮的男中音说话时,浩介总是感到骄傲不已。他完全相信父亲说的话,也觉得父亲是全世界最可靠的人。 浩介毫不怀疑自己家是有钱人这件事。模型、游戏、唱片──只要他想要的东西,父母都会帮他买,甚至还帮他买了昂贵的衣服、手表这些他并不怎么想要的东西。 父母也很奢侈。贞幸手上戴着金表,总是叼着高级雪茄,车子也常常换。母亲纪美子也不遑多让,她把百货公司贵宾部的业务员找来家里,看型录订购商品。 “用廉价的东西,整个人也会变得廉价。”纪美子经常这么说,“不光会让自己看起来廉价,而是真的会越来越落魄,或者说,人性也会变得卑劣,所以,随身物品一定要用高级货。” 纪美子也很注重美容,所以,她比同龄的女人看起来年轻十岁。每次纪美子出现在学校的教学参观日时,班上的同学就会感到惊讶。有这么年轻的妈妈真好──浩介从小不知道听过这句话多少次了。 自己的头顶上是蓝天,随时都有太陽照射。他对此深信不疑。 然而,从某个时期开始,他感受到生活出现了微妙的变化。刚迈入七○年代的那一年,他感受到乌云笼罩了自己的生活。 万国博览会成为那一年最大的话题,举国上下都为之疯狂。 浩介在那年四月升上了二年级,他原本计划在春假的时候去参观万国博览会。比别人更早去,就可以向别人炫耀。父亲也曾经对他说,春假的时候一起去。 三月十四日,万国博览会在日本热闹地开幕了,浩介在电视上看到了开幕的情况,显像管中播出的开幕式华丽却空洞无物,但充分向世界展示日本完成了高度经济成长。他觉得父亲的话果然说对了,日本正渐渐成为世界的领导者。 但是,贞幸迟迟不提去万博的事。有一天晚上,浩介不经意地提起这件事,贞幸皱着眉头冷冷地说: “万博吗?最近不行,我太忙了。” “最近不行,那要等到黄金周去吗?” 父亲没有回答,一脸不悦地看着经济报。 “万博有甚么好看的,”纪美子在一旁说道,“只是各个国家在夸示自己的实力,还有一些类似游乐园的设施,你已经读中学了,还想去那种地方吗?” 被母亲这么一说,他不知如何回答。浩介想去万国博览会并不是有甚么具体的目的,而是因为已经在同学面前夸下海口,不去的话,面子上挂不住。 “总之,今年要好好用功,明年就是三年级了,不开始准备考高中的事,一年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你现在哪有时间去想万博这种事。”纪美子继续说了一番浩介无法反驳的话,浩介只能沉默不语。 但是,不光是这件事让他感到不对劲,许多事都让他直觉地领悟到,周围发生了变化。

浩介说不出话,他不知如何是好,甚至不知道该难过,还是该生气。 他整天关在自己房间里听披头四的歌。他戴上耳机,把音量开到最大,在听歌的时候,可以暂时抛开所有不开心的事。 但是,他唯一的乐趣也被剥夺了。贞幸说,要卖掉音响。 浩介当然反对,说绝对不可以卖掉,但父亲不理会他。 “搬家的时候,体积那么大的东西很麻烦,等安定下来后,再帮你买一台新的音响,在此之前,你暂时忍耐一阵子。”贞幸用冷淡的语气说道。 浩介火冒三丈,忍不住说:“根本不是搬家,而是跑路。” 贞幸顿时气势汹汹地瞪着他: “如果你敢在外面乱说,我绝对不饶你。” 他说话的口吻简直就像黑道。 “别这么做嘛,我不想偷偷摸摸的。” “你少啰嗦,你甚么都不知道,给我闭嘴。” “但是──” “你不想活了吗?”贞幸瞪着眼睛,“如果被人发现我们跑路,就会统统被干掉,这样也无所谓吗?只有一次机会,只能成功,不许失败。一旦错过这次机会,我们一家三口只有死路一条。现在已经走投无路了,所以你也要稍微配合一点。” 父亲双眼通红。浩介说不出话,他的内心开始崩溃。 几天后,几个陌生男人上门,把浩介房间内所有音响都搬走了。贞幸不在家,其中一个男人把钱交 给纪美子。 浩介看着没有音响的房间,内心气得想要杀人,甚至觉得失去了生命的意义。 既然无法听披头四,就没有理由整天窝在家里。那天之后,浩介经常外出,但是,他没有去找朋友。因为只要和朋友见面,他担心自己会忍不住说出要跑路的事,也担心瞒不住音响已经卖掉这件事。 但是,他身上没甚么钱,即使去游乐场也无法玩太久。于是,他常常去图书馆。镇上最大的图书馆没甚么人,但自修室挤满了想要吹冷气的学生,大部份都是准备考大学的高中生和重考生。浩介看着他们,内心深感不安,不知道自己是否也可以有这么一天。 他对父母,尤其对父亲贞幸失望透顶。在此之前,浩介为父亲感到骄傲。他深信贞幸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只要遵从父亲的指示,有朝一日,自己也可以像父亲一样成功。 但是,现实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从不时听到父母的谈话中,浩介大致了解了情况。贞幸非但不是成功者,而且还是个卑鄙小人,欠下大笔债务后,打算一逃了之。公司的经营出了极大的问题,根本不可能重新站起来,下个月就会事迹败露,他向员工隐瞒了情况,只打算自己逃走。 到底该怎么办?只能按照父母的旨意生存吗?但是,即使他不愿意,也没有其它的选择。 浩介在图书馆看着披头四的相关书籍,持续陷入烦恼,但任何书上都没有答案。

跑路的日子一天一天逼近,浩介无能为力。父母叫他赶快收拾行李,但他完全提不起劲。 有一天,他去图书馆时,平时走的那条路在施工,他只能绕道而行,结果发现有一群小孩子聚集在一家店门口。他们看着店内的墙壁,笑得很开心。 浩介走过去,站在那些小孩子身后张望,发现墙上贴了好几张看起来像是信纸的东西。 问:怪兽加美拉一边打转,一边飞,头不会晕吗? 加美拉的朋友 回答:加美拉应该学过芭蕾,芭蕾舞者即使转再快,也不会头晕。 浪矢杂货店 问:我模仿王贞治选手,用金鸡独立式击球,但完全打不出全垒打,该怎么办呢? 右野八号 回答:先练好双腿站立击出全垒打,再来挑战金鸡独立式。如果两条腿也不行,不妨再增加一条腿,试试三条腿。总之,不要一开始就想一步登天。 浪矢杂货店 喔,原来是这家店。浩介立刻了解状况了。他之前曾经听同学提过。 听说这家杂货店的老板会解答所有的烦恼,但几乎没有人认真谘商烦恼,都是让一些杂货店老板爷爷伤脑筋的问题,大家都想看爷爷怎么回答这些恶搞的问题。 无聊死了,根本是小孩子的游戏。浩介立刻转身离开。 但是,下一剎那,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他回到家里。贞幸去上班,当然不在家,纪美子也不在。 他走进自己房间,拿出报告纸。他不太擅长写文章,但花了三十分钟后,终于完成了以下的内容。 我爸蚂打算带着我跑路。 因为爸爸欠了很多钱,没办法还债,公司也快倒闭了。 他们打算在这个月底,带着我偷偷逃离这里。 他们叫我转学。 我很想阻止他们,听说讨债的人会追到天涯海角,想到一辈子都要逃,我就觉得很害怕。 我该怎么办? 保罗‧伦农 他看了几遍之后,把报告纸折成四折,放进牛仔裤口袋,再度走出家门。 他沿着和刚才相同的路回到浪矢杂货店附近,在不远处观察了一阵子,发现店内没有客人,浪矢爷爷在里面看报纸。现在是大好机会。 浩介深呼吸后,走向杂货店。他刚才已经确认过投谘商内容的箱子,刚好放在爷爷不容易看到的位置。应该是浪矢爷爷特地这么安排的。 他看着爷爷,走进店内。爷爷仍然在看报纸。 浩介从口袋里拿出折成四折的报告纸,站在墙壁前,假装看着墙上的贴文。箱子就在前面。他的心脏激烈跳动,内心有点迟疑。这么做没问题吗? 这时,他听到小孩子的声音。好像有好几个人。惨了。如果那几个小孩子来店里,自己就没机会了。 他鼓起勇气,把纸投进了箱子,没想到发出“咚”的声音,浩介忍不住缩起身体。 这时,几个小孩吵吵嚷嚷地走了进来。一个看起来像是五年级的少年一开始就问:“爷爷,鬼太郎的铅笔盒呢?” “我问了几家批发商,帮你找到了,是不是这个?” 少年立刻感动地惊叫:“太厉害了,就是这个,和我在杂志上看到的一模一样。爷爷,等等我,我现在就回去拿钱。” “好啊,路上小心。” 浩介背对着他们,听着他们的对话,走出了杂货店。那个少年应该订了有“鬼太郎”插图的铅笔盒。 走去马路之前,浩介一度回头,发现杂货店老板的爷爷也正抬头看着他。两个人四目相接,他立刻快步离去。 走在路上时,他已经开始后悔。早知道不应该把那张纸投进去。刚才被那个爷爷看到自己的长相了,把纸投进去时发出了声音。等一下爷爷打开箱子,发现那张纸时,就会知道是自己投进去的。 但是,他在担心的同时,也有一种豁出去的心情,觉得这样也无所谓。那个爷爷会像平时一样,把“保罗‧伦农”的信贴出来,只是不知道爷爷会怎么回答。重要的是,这个城镇的人都会看到那封信。 这个城镇有人打算跑路──大家都会讨论这个传闻吧?传闻散播后,搞不好会传入借钱给贞幸公司的人的耳朵。他们可能会怀疑是和久贞幸准备跑路,到时候,应该会采取甚么因应措施。 当然,最好是父母先听到这个传闻,取消原本的跑路计划。 这是浩介下的赌注。对国中二年级的他来说,这是一场最大的赌博 。 第二天下午,浩介走出家门,直奔浪矢杂货店。幸好浪矢爷爷不在店里,可能去上厕所了。浩介觉得眼前正是大好时机,抬头看着墙壁,发现比昨天多了一张纸,但那不是他写的信。那张贴文上写了以下的内容。 致保罗‧伦农: 我收到了你的烦恼。 回答放在我家的牛奶箱内,请去店铺后方取信。 *致各位: 牛奶箱中是浪矢杂货店写给保罗‧伦农的信。 请其它人不要去碰那封信,擅自偷看或偷窃他人的信是犯罪行为,请各位自重。 浪矢杂货店 浩介手足无措,眼前的发展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的信没有贴出来,原本他打算孤注一掷,没想到挥棒落空了。 但是,他很在意浪矢爷爷到底在回信中写了甚么内容,爷爷针对自己的信写了相关建议吗? 浩介走出店外,确认四下无人后,走进店旁一公尺宽的防火巷,一直走到底。来到杂货店的后门,发现那里有一个木制的老旧牛奶箱。 他战战兢兢地打开牛奶箱盖子,里面没有牛奶瓶,而是放了一封信。他拿出信后,看了信封表面,发现上面写着“保罗‧伦农先生收”。 浩介握紧信封,沿着防火巷往回走。正打算走回马路上时,发现有人经过,他慌忙缩着头。确认周围没人后,才回到马路上,一路跑了起来。

他来到图书馆,但并没有进去,而是在图书馆前小公园的长椅上,再度打量着信封。信封用胶水黏住了,可能为了预防第三者偷看。浩介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打开信封。 信封内放了好几张信纸,浩介用来写信的报告纸也放在里面。他打开信纸,看到上面用黑色钢笔写了满满的字。 致保罗‧伦农: 看到你的信了。老实说,我吓了一跳。因为附近的小孩子调侃我这家店叫 Nayami (烦恼)杂货店,所以我开了烦恼谘商室,其实只是和小孩子之间的游戏,和那些孩子之间的拌嘴而已,但你的信中写了真正的烦恼,而且这个烦恼很紧迫。看信的时候,我在想,你是不是搞错了,听信了浪矢杂货店可以解决所有烦恼的传闻,所以才会写这么严肃的内容。果真如此的话,我认为必须将信退还给你,因为你应该找其它更合适的人讨论这件事。所以,我随信附上了你写给我的信。 但是,如果我甚么都不回答,似乎很不负责任。即使是你误会了,也曾经想要找浪矢爷爷讨论这件事,所以,我觉得自己也应该回信一下。 于是,我开始思考,你到底该怎么办,用血液循环渐渐变差的脑袋拚命思考。 最好的方法,就是请你的父母放弃跑路的念头。我认识几个跑路的人,虽然不知道他们目前的下落,但我猜想他们过得并不幸福。正如你所说的,即使可以暂时比较轻松,债权人都会一直追他们。 但是,你可能无法说服你的父母,你的父母也是在了解所有这些情况的基础上做出了决定。正因为他们的想法不可能改变,所以你才会这么烦恼。 我想问一个问题,你对父母有甚么看法?你喜欢他们吗?讨厌他们吗?信任他们吗?还是说,你已经无法再相信他们? 你在信中问的不是你的家人该怎么办,而是你自己该怎么办,所以,我想要了解一下你和父母之 间的关系。 我在这封信的最初已经提到,这是浪矢杂货店第一次收到严肃的烦恼,所以,还无法回答得很好。你感到失望,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但如果你想继续和我讨论,可不可以请你先坦诚地回答我的问题?当你告诉我之后,下次我一定会回答得更具体。 下次不必再把信投进谘商箱,本店晚上八点之后会拉下铁卷门,你可以在铁卷门拉下之后,把信投入邮件投递口。我会尽可能在第二天一早把回信放在牛奶箱里,你可以在开店前或是打烊后来取信。我每天八点半开店。 很抱歉,我的回答很不明确,但这是我拚命思考后的结果,请见谅。 浪矢杂货店 看完信,浩介陷入了沉思。为了充分咀嚼信中的内容,他又重新看了一遍。 首先,他终于了解浪矢爷爷为甚么没有把这封信贴出来的原因了。其实只要仔细想一下就知道,浪矢爷爷之前收到的都是一些开玩笑的烦恼,因为觉得很好玩,所以才贴出来给大家看,但遇到像这种严肃的谘商时,当然不可能轻易贴出来昭告大众。 而且,浪矢爷爷并没有拒绝严肃的烦恼,而是努力用严肃的态度响应。这件事让浩介感到很高兴,想到有人了解自己目前的境遇,就觉得心情稍微轻松了,也很庆幸自己写了那封信。 但是,浪矢爷爷并没有明确回答自己的问题,信中说,要先回答他提出的问题,他才能针对问题做出回答。 那天晚上,浩介再度在自己房间内,摊开报告纸,准备回答浪矢爷爷的问题。 你对你的父母有甚么看法── 浩介偏着头思考。有甚么看法?他自己也不太清楚。 上了中学后,他经常觉得父母很烦,因为他不喜欢被父母干涉,也不希望被当成小孩子,但并没有讨厌他们。 可是,因为这次跑路的事,他的确对父母感到失望,如果要问他现在喜欢还是讨厌父母,他只能回答说,很讨厌他们现在的样子,也失去了对他们的信任,所以才会感到不安,不知道按他们的方式去做是否可行。 想了半天,只想到这个答案,他只好如实写了下来。写完之后,把报告纸折好,放进口袋,走出了家门。纪美子问他去哪里,他说去同学家。可能她满脑子都在想跑路的事,所以并没有多问。贞幸还没有回家。 因为已经晚上八点多了,浪矢杂货店已经拉下了铁卷门。浩介把折成四折的报告纸投进投递口,立刻转身逃走了。 第二天早上,他七点多就起床 了。其实,他几乎一整晚都没睡。 父母都还在睡觉,浩介偷偷溜出家门。 浪矢杂货店的铁卷门拉着,他迅速观察周围,确认四下无人后,走进了防火巷。 他轻轻打开牛奶箱,和昨天一样,里面有一封信。他确认信封上的文字后,马上离开了。 他等不及到图书馆才拆信,看到有一辆小货车停在路旁,立刻站在小货车旁看信。 致保罗‧伦农: 我非常了解你的心情。 在目前的情况下,你的确很难对父母产生信任,会讨厌他们也很正常。 但是,我无法对你说,“干脆抛弃这种父母,走向你认为正确的路”。 在家人的问题上,我认为除非某个家人去追求更好的发展,否则,全家人应该尽可能团 结在一起。如果因为讨厌或是无法信赖等原因各奔东西,就不是真正的家人。 你在信中提到“很讨厌父母现在的样子”,我对“现在的样子”这几个字抱着希望,也就是说,你以前曾经喜欢父母,今后的发展也可能让你对父母改观。 既然这样,你只有一条路。 跑路不是正确的行为,如果可以,很希望你的父母能够改变心意,但如果无法改变,我认为你应该跟着父母走。 我相信你的父母有他们的考虑,他们应该知道,即使逃走,也无法解决任何问题,可能只是暂时躲起来,日后在适当的时机逐渐解决问题。 也许需要一点时间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也许会经历很多苦难,但是,正因为这样,一家人更必须在一起。虽然你父亲在你面前可能没说甚么,相信他也作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唯一的目的,就是为了保护家人,你和你母亲必须支持你父亲。 最不幸的是一家人因为跑路这件事而丧失了向心力,那可就赔了夫人又折兵。虽然跑路绝对不是正确的选择,但只要全家人在一条船上,就有可能一起回到正轨上。

虽然我不知道你的年纪,但从你写的文章判断,应该是中学生或高中生,总有一天,需要由你来支持你的父母。期待你努力钻研学业,为迎接那一天的到来做好准备。 相信我,即使现在再怎么痛苦,明天一定会比今天更美好。 浪矢杂货店

暑假还剩下不到一周时,浩介接到了那个喜欢披头四的同学打来的电话,他以前曾经告诉浩介关于披头四来日本公演时的内幕消息。同学在电话中问,可不可以去浩介家,似乎打算像往常一样,好好鉴赏披头四的音乐。虽然他是披头四的歌迷,却没有一张唱片。因为他家没有唱机,所以,想听披头四的歌时,就会来浩介家。 “不好意思,这一阵子恐怕不行。因为家里在装修,没办法用唱机。”在父亲把他的音响卖掉时,他就想好了说词,所以当朋友提起时,他不加思索地回答。 “原来是这样,”那个同学语带失望地说,“我现在想好好听一下披头四,而且要听高质量的音质。” “发生甚么事了吗?” 浩介问。 “嗯,”对方简短地应了一声,故弄玄虚地停顿了一会儿,才开口说:“我去看了电影 ,不是今天上演吗?” 浩介轻轻“啊”了一声,立刻知道同学说的是《Let it be》。 “好看吗?”浩介问。 “嗯……该怎么说,了解很多事。” “了解很多事?甚么事?” “很多事啊,比方说,他们为甚么会解散之类的。” “电影 中有提到解散的理由吗?” “不,不是这样。在拍那部电影 时,还没有提到这件事,但可以隐约感觉到会有这样的结果。虽然我说不清楚……我想你看了就知道了。” “是喔。” 他们没有聊得很投入,就挂上了电话。浩介回到自己房间,打量着每一张披头四唱片的封套。除了从堂哥那里接收的以外,再加上自己买的,总共超过五十张。 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割舍这些唱片,一定要带去新家。虽然父母叫他尽可能少带行李,但他绝对不会在这些唱片的问题上让步。 他决定不去多想跑路的事。即使自己反对,父母也不可能改变计划,他也不可能一个人留下来。所以,只能相信浪矢爷爷说的话,父母有他们的考虑,日后会解决这个问题。 话说回来,刚才那个同学为甚么会说这种话,看了《Let it be》之后,到底能够了解甚么? 那天晚餐时,贞幸第一次说明了跑路的具体计划,他打算在八月三十一日深夜十二点出发。 “三十一日是星期一,那天我会去上班。我已经对公司的人说,从九月一日开始请假一周,所以,即使我第二天不去上班,别人也不会起疑。但是,到了下一周,很多地方都会打电话来问请款的事,就会知道我们已经逃走了,我们必须在新的住处等待风头过去。不用担心,我准备了现金,足够我们三个人生活一、两年,然后再来考虑下一步该怎么走。”贞幸说话的语气充满自信。 “学校呢?我要转去哪一所中学?” 浩介问,贞幸立刻愁眉不展。 “关于这个问题,我也有考虑,但现在不能立刻解决,所以,你要先自学一阵子。” “自学?不能去学校吗?” “我没这么说,只是没办法马上去学校,但是,不用担心,中学是义务教育,一定会让你去读,所以你不必胡 思乱想。我会联络你的班导师,说因为我工作的关系,全家人要一起出国一周,等回来之后再去学校。” 贞幸一脸不悦,冷冷地说。 那高中怎么办──浩介很想这么问,但没有问出口。因为他可以猜到父亲的回答,八成会说,我都想好了,你不必担心。 跟他们走真的没问题吗?内心的不安再度抬头。虽然明知道没有其它的选择,但还是无法下决心。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很快就到了八月三十日。晚上的时候,当浩介在确认行李时,门突然打开了。他惊讶地抬起头,发现贞幸站在门口。 “现在方便吗?” “方便啊……” 贞幸走进屋,盘腿坐在浩介身旁,“东西都整理好了吗?” “差不多了,我想还是把教科书都带着比较好。” “对,教科书要带。” “还有,这些一定要带。”浩介把旁边的纸箱拉过来,里面都是披头四的唱片。 贞幸探头看着箱子,微微皱起眉头,“有那么多吗?” “我已经尽可能减少其它东西了,所以,这些一定要带。”浩介加强了语气。 贞幸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环视室内后,将视线移回浩介身上。 “你对爸爸有甚么看法?”他突然问道。 “甚么看法?” “你对目前的状况是不是很生气?是不是觉得爸爸很没出息?” “不是说没出息……”浩介吞吞吐吐了一下说,“因为我不知道你在想甚么,老实说,我很不安。” “嗯,”贞幸点点头,“我想也是。” 贞幸缓缓眨着眼睛说: “别担心,虽然我现在没办法明确告诉你时间表,但一定会恢复之前的生活,我可以向你保证。” “真的吗?” “真的。对我来说,家人最重要。为了保护家人,我可以做任何事,也可以奉献自己的生命。所以──”贞幸凝视着浩介的双眼,“所以才要跑路。” 浩介觉得那是父亲的真心话。他第一次听到这些话,所以,才能够打动他。 “我知道了。”他回答。 “好!”贞幸说着,拍着大腿站了起来,“你明天白天有甚么打算?现在还是暑假,有没有想要见的朋友?” 浩介摇摇头,“这种事不重要。”反正以后再也见不到了,但他把后半句话吞了下去。 “但是,”他说,“我可以去东京吗?” “东京?去东京干甚么?” “去看电影 ,我想看一部电影 ,在有乐町的昴剧院上映。” “非要明天不可吗?” “因为我不知道我们去的地方,电影 院有没有演这部片子。” 贞幸吐出下唇,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我可以去吧?”

“好,但傍晚记得回来。” “我知道。” 贞幸向他道晚安后,走出了房间。 浩介探头看着纸箱,拿出一张黑胶唱片。那是他今年买的《Let it be》,披头四乐团 四个人的照片组成一个长方形。 今晚睡觉前只想电影 的事,他告诉自己。

第二天,浩介吃完早餐就出门了。纪美子面有难色地说:“没必要选在今天去看电影 吧。”但贞幸说服了她。 浩介曾经和同学一起去过东京,但这是他第一次独自去东京。 来到东京车站后,他换了山手线,在有乐町站下了车。他查了车站的地图,发现电影 院就在附近。 由于是暑假的最后一天,电影 院前人满为患。浩介排队买了电影 票。他看报纸确认了上映时间,距离下一场开演还有三十分钟,于是,他决定利用难得的机会在附近走一走。虽然他来过东京,但第一次来有乐町和银座。 走了几分钟后,浩介感到愕然不已。 原来这个城市这么巨大!光是有乐町周围就有这么多人,这么多高楼,就令他惊讶不已,没想到银座更大,林立的店铺都布置得很豪华,热闹不已,好像在举办甚么特别的活动,街上的行人每个人都很有气质,看起来都很富有。普通的城市有一个这种地方就很不错了,可以称之为闹区,但东京这个城市的每一个地方都这么热闹,好像到处在举行嘉年华会。 不一会儿,浩介发现很多地方都贴了万博的标志,才想起大阪正在举行万国博览会,日本举国上下都在为这件事欢欣鼓舞。 浩介觉得自己就像河中的小鱼不小心游到了入海口,原来世界上还有这种地方,有人在这种地方歌颂自己的人生。但自己和这个世界无缘,自己只能生活在黑暗的小溪,而且,明天之后,就要潜入不会被人发现的河底。 他低着头离开了。因为,他觉得这个地方不属于自己。 回到电影 院,发现时间刚好。他出示了电影 票,走进了电影 院,找到了座位。电影 院内并没有很拥挤,很多人都是独自来看电影 。 电影 很快就开演了,第一个镜头就是“THE BEATLES”几个字的特写。 浩介感到心跳加速。可以看到披头四的演出,光是想到这件事,体温 就上升了。 但是,随着电影 的播放,他激动的心情也渐渐消沉起来。 《Let it be》是由彩排和现场演唱影像组合而成的纪录电影 ,但在拍摄时,似乎并不是为了剪辑成这部电影 ,相反地,乐团 成员对拍电影 这件事本身表现得很消极,感觉是因为很多复杂的因素,他们在无奈之下同意拍摄的。 在意兴阑珊的彩排空档,穿插了乐团 成员的交 谈,这些谈话也显得意兴阑珊,而且有点莫名其妙。虽然浩介的目光拚命追着字幕,却完全感受不到这四名乐团 成员的真心想法。 从影像中,可以感受到某些东西。 他们的心已经不在一起了。 虽然他们没有争执,也没有拒绝演奏,四个人都做着眼前该做的事,但是,他们心里都很清楚,眼前所做的事不可能创造出任何东西。 最后,披头四的四名成员来到苹果唱片公司的屋顶露台上。屋顶露台上放着乐器和音响设备,工作人员也都到齐了。由于是冬天,所有人看起来都很冷,约翰‧伦农穿着毛皮上衣。 他们开始浓奏〈Get back〉。 观众很快就发现,这场现场演唱会并没有正式提出申请。由于大楼的屋顶上传来巨大的音响和披头四的歌声,周围立刻陷入一片騷动,警察也赶到了。 接着,他们又演奏了〈Don't let me down〉、〈I've got a feeling〉。但是,从他们的演奏中感受不到热情,这是披头四最后一场现场演唱会,他们之中却没有任何人陷入感伤。 然后,电影 就结束了。电影 院内的灯光亮起后,浩介仍然坐在座位上发呆。他没有力气站起来,胃好像吞了铅块似地格外沉重。 这是怎么回事?他忍不住想。这部电影 完全颠覆了他原本的期待。四名成员之间没有认真讨论过甚么事,谈话也总是鸡同鸭讲,从他们的嘴里吐出的只有不满、挖苦和冷笑。 听说只要看了这部电影 ,就可以了解披头四解散的原因,但浩介实际看了之后,还是无法了解。因为银幕上出现的是已经实质解散的披头四,浩介很想知道,他们为甚么会变成这样? 话说回来,分手也许就是这么一回事──在回家的电车上,浩介改变了想法。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往往不是因为某些具体的原因而断绝。不,即使表面上有种原因,其实是因为彼此的心已经不在一起,事后才牵强附会地找这些借口。因为,如果彼此的心没有分开,当发生可能会导致彼此关系断绝的事态时,某一方就会主动修复。之所以没有人主动修复,就是因为彼此的心已经不在一起了。那四个人无意拯救披头四,就好像眼看着船要沉了,仍然在一旁袖手旁观。 浩介觉得自己遭到了背叛,自己珍惜的东西遭到摧毁了。于是,他下定了决心。 一到车站,他就走进公用电话亭,准备打电话给同学。就是上周说,已经去看了《Let it be》的那个同学。 那个同学刚好在家,当他接起电话时,浩介问他,要不要买唱片? “唱片?谁的唱片?” “当然是披头四的,你之前不是说,以后也想买齐他们的唱片吗?” “是说过啦……哪一张唱片?” “全部。你要不要买我所有的唱片?” “啊?全部……?” “一万圆怎么样?如果你想搜集齐全,一万圆绝对不可能买到。” “我知道,但这么突然,我没办法马上做决定,因为我家也没有唱机。” “好,那我去问别人。”浩介打算挂电话,听到电话中传来同学慌张的声音。 “等一下,让我想一下,我明天回复你。这样可以吧?” 浩介把电话放在耳边,摇了摇头,“明天不行。” “为甚么?” “没为甚么。因为没时间,如果你现在不马上买,我要挂电话了。” “等一下,稍微等我一下下。五分钟,只要等我五分钟。” 浩介叹了一口气,“好,那五分钟后,我再打电话给你。” 他挂上电话,走出电话亭。抬头仰望天空,太陽渐渐西斜。 浩介也说不清为甚么突然想卖掉唱片,只觉得自己不应该再听披头四,或者说,他内心产生了一个季节已经结束的感觉。

五分钟后,浩介走进电话亭,打电话给同学。 “我买。”同学说,他的语气中带着兴奋,“我和父母商量后,他们愿意帮我出钱,但要我自己存钱买唱机。我等一下去你家拿,可以吗?” “好,我等你。” 交 易成立。那些唱片都要脱手。光是想到这件事,心就好像被揪紧了,但浩介轻轻摇着头,这种事没甚么大不了。 回到家后,他把纸箱里的唱片装进两个纸袋,方便同学拿回家。他看着每一张唱片的封套,每张唱片都充满了回忆。 当他拿起《Sgt. Pepper's Lonely Hearts Club Band》(比伯军曹寂寞芳心俱乐部)的黑胶唱片时,他停下了手。 那是披头四在音乐方面尝试各种实验时期的结晶作品,封套的设计也很奇特,在身穿军服的四名成员周围,点缀了自古以来的很多名人肖像。 右侧角落是看起来像玛丽莲‧梦露的女人,旁边比较暗的部份,有一个地方用黑色麦克笔修补过。那里原本贴了唱片的前一位主人,也就是堂哥的照片。堂哥是披头四的超级歌迷,也许希望自己也在封套上占一个位置。浩介把堂哥的照片撕下后,原本印刷的颜色有点剥落,所以就用黑色麦克笔修补了一下。 堂哥,对不起,把你珍藏的唱片卖掉了,但是,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他向天堂的堂哥道歉。 他把纸袋拿到玄关,纪美子问他:“你在干甚么?”浩介觉得没必要隐瞒,就告诉了她。“原来是这样。”她没有太大兴趣地点点头。 不一会儿,同学就来了。同学递给他一个装了一万圆的信封,他把两个纸袋交 给同学。 “太赞了。”同学看着纸袋内说道。“真的可以吗?我知道你费了很大的工夫搜集这些唱片。” 浩介皱着眉头,抓了抓脖颈。 “突然感到厌倦了,觉得披头四也不过如此。其实,我去看了电影 。” “《Let it be》吗?” “嗯。” “原来如此。”那个同学露出既同意,又无法释怀的表情点点头。 因为他提了两个纸袋,浩介为他开了门。“谢啦。”同学走出门外,然后对浩介说:“那就明天见啰。” 明天?浩介愣了一下,他忘了明天是第二学期的开学日。 看到同学露出讶异之色,他慌忙回答:“嗯,明天学校见。” 关上门之后,浩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有当场蹲下来。

贞幸在晚上八点多回到家里,最近他很少这么晚回家。 “我在公司做最后的处理工作,尽可能拖延事迹败露的时间。”贞幸松开领带时说,汗水湿了他的衬衫,都黏在皮肤上。 他们一起吃了晚餐。在这个家里吃的最后一顿晚餐是昨天剩下的咖哩,冰箱里已经空了。 吃饭时,贞幸和纪美子小声地讨论着行李的事。贵重物品、衣物和立刻需要用到的杂物、浩介的读书用品,基本上只带这些东西离开,其它东西都留在这里──他们最后一次确认已经讨论多次的内容。 中途,纪美子提起浩介卖掉唱片的事。 “卖了?全都卖了?为什么?”贞幸发自内心地感到惊讶。 “没有特别的原因,”浩介低着头回答,“反正家里已经没有唱机了。” “是吗?原来卖掉了,嗯,这样很好,帮了大忙了,不然很占地方。”贞幸说完后又问:“卖了多少钱?” 浩介没有回答,纪美子代替他回答说:“一万圆。” “一万圆?才一万圆而已?”贞幸的语气顿时变了,“你是傻瓜吗?总共有几张?我记得有不少黑胶唱片吧。买齐这些唱片,要花多少钱?两、三万绝对买不到吧?你居然只卖一万……你在想甚么啊?” “我不是想靠那些唱片来赚钱,”浩介仍然低着头回答,“而且,大部份都是哲雄哥留下来的。” 贞幸用力咂着嘴。 “真是食米不知米价,向别人拿钱的时候,多拿十圆、二十圆也好。我们无法再过以前那种生活了,你懂不懂啊?” 浩介抬起头,很想反问父亲,到底是谁搞成这样的? 不知道贞幸如何解释儿子的表情,他又叮咛了一句:“听到了没有?” 浩介没有点头,放下原本准备吃咖哩的汤匙。“我吃饱了。”说完,他就站了起来。 “喂,到底听到了没有?” “烦死了,听到了啦。” “什么?你怎么对大人说话的?” “老公,算了啦。”纪美子说。 “怎么可以算了?喂,那钱呢?”贞幸问:“那一万圆呢?” 浩介低头看着父亲,贞幸的太陽穴冒着青筋。 “也不想想是用谁的钱买的唱片?你是用零用钱买的吧?是谁赚钱给你零用钱的?” “老公,别这样,你要向儿子拿钱吗?” “我要让他知道,那些钱是谁赚的。” “别说了,浩介,赶快去自己的房间收拾一下,等一下就要出发了。” 浩介听了纪美子的话,走出客厅,走上楼梯,一回到自己的房间,就倒在床上 上。他看到墙上贴的披头四海报,坐了起来,把海报撕下来后,用双手撕烂了。 两个小时后,听到了敲门声。纪美子探头进来。 “准备好了吗?” “差不多了。”浩介用下巴指着桌子旁,那里有一个纸箱和一个运动袋,是他所有的财产。“要走了吗?” “嗯,差不多该走了。”纪美子走进房间,“对不起,让你这么痛苦。” 浩介没有说话,因为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情况一定会好转,你就暂时忍耐一下。” “嗯。”他轻声回答。 “不光是妈妈,爸爸也把你放在第一位,只要能够让你幸福,我们可以付出任何代价,即使奉献生命也不足惜。” 浩介低着头,暗想着“少骗人了”。一家人都已经准备跑路了,儿子怎么可能幸福? “三十分钟后,把行李拿下来。”纪美子说完,走出了房间。 就像林哥‧史达(Ringo Starr),浩介心想。在《Let it be》中,林哥看到披头四渐渐溃散,拚命想要修复,但他的努力白费了。 半夜十二点,浩介他们摸黑出发了。贞幸不知道去哪里借来一辆白色老旧的大型厢型车做为逃亡工具。三个人坐在最前排的座位上,贞幸开着车。后方的载货台上堆满了纸箱和行李袋。 三个人在车上几乎没有说话。上车前,浩介问贞幸:“我们要去哪里?”贞幸回答说:“到了就知道了。”一路上只说了这两句话。 不一会儿,车子驶上了高速公路。浩介完全不知道目前在哪里,也不知道开往何处。虽然不时看到路标,但都是一些陌生的地名。 车子开了两个小时,纪美子说要上厕所,贞幸把车子开进了休息站。浩介看到了“富士川”的地名。 因为是深夜,停车场内没甚么车子,贞幸把车子停在最角落的位置。他似乎能彻底避免引人注目。 浩介和贞幸一起走进厕所。当他上完厕所,正在洗手时,贞幸走到他旁边说:“这一阵子都不会给你零用钱了。” 浩介讶异地看着镜子中的父亲。 “当然不会再给你了啊,”贞幸又接着说,“你不是有一万圆吗?已经够多了。” 又是这件事。浩介十分沮丧。只不过是一万元,而且还是跟儿子计较。 贞幸没有洗手,就走出了厕所。 浩介看着他的背影,听到内心好像有一条线断裂的声音。 那应该是期待和父母维系在一起的最后一线希望,然而,这一线希望也破灭了。他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 浩介走出厕所,朝向和停车位置相反的方向跑了起来。他并不知道休息站的构造,但满脑子只想着远离父母。 他不顾一切地奔跑,完全搞不清楚方向。当他回过神时,发现来到了另一个停车场,那里停了好几辆卡车。 不一会儿,一个男人走了过来,坐上其中一辆卡车,似乎正准备出发。 浩介跑向卡车,绕到车后。他向车篷内张望,发现车上载了很多木箱子,没有臭味,而且有可以躲藏的空间。 卡车突然发动了引擎,浩介不假思索地跳上了载货台。 卡车很快就出发了。浩介的心跳加速,呼吸急促,无法平静下来。 他抱着双腿,把脸埋进双腿,闭上眼睛。他想睡一觉。睡一觉醒来之后,再考虑以后的事,但是,自己做了无可挽回的事,和以后要如何生活的不安,让他无法从亢奋状态中平静下来。

浩介当然完全不知道卡车一路开向哪里,一方面是因为天色太黑,但即使是白天,光靠周围的风景,他也不可能了解自己身在何处。 他觉得自己完全没有阖眼,又好像小睡了一下。当他醒来时,卡车停在原地。不像在等红灯,似乎已经到了目的地。 浩介从载货台上探出头向外张望。那里是一个很大的停车场,周围也停了好几辆卡车。 确认四下无人后,他跳下载货台。他把头压低,跑向停车场的入口。幸好没有警卫。离开停车场后,他看了一眼入口的广告牌,得知是东京都江 户川区的一家运输公司。 天色仍然一片漆黑,没有一家商店开着,浩介只能迈开步伐。虽然他不知道自己走去哪里,但他只能走。因为他觉得,只要继续走,就一定可以到某个地方。 走着走着,天亮了起来。沿途看到不少公车站,他看了公交 车的终点站时,顿时看到了希望。因为公交 车站的终点站是东京车站。太好了,只要继续走,就可以到东京火车站。 但是,去了东京火车站后怎么办?要去哪里?东京车站应该有很多电车,要搭哪一辆呢?他一边走,一边思考。 看到小公园时,他就停下来休息,然后继续赶路。即使他努力不去想,父母的事仍然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他们发现儿子不见了会怎么办?他们根本没办法找自己,但又不能报警,更不可能回家。 他们一定会按照原定计划去新的地方,等安顿好之后,再开始找自己,但是,他们不能引人注目,也不能向亲戚或朋友打听,因为他们害怕的“债权人”早就在亲戚、朋友那里布下了天罗地网。 浩介也没有任何方法找父母。因为他们日后会隐姓埋名过日子,所以不可能用真名。 所以,这辈子再也无法见到父母了。想到这里,内心深处涌现出一丝酸楚。但是,他没有后悔。自己和父母的心已经不在一起,事到如今,已经无法修复了,即使生活在一起,也没有意义。这是披头四教他的道理。 随着时间的经过,车流量渐渐增加,人行道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多,还有学生去上学。浩介想起今天是第二学期的开学日。 公交 车超越了他,他朝向公交 车前进的方向走去。今天是九月的第一天,但仍然残留着夏天的暑气,身上的T恤已经满是汗水和灰尘。 上午十点多,他终于走到东京火车站。当车站大楼出现在眼前时,他一开始并没有发现那是火车站。漂亮的红砖建筑物让他联想到欧洲中世纪的大洋房。 一踏进车站内,立刻被偌大的空间吓到了。浩介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终于看到了“新干线”几个字。 他之前就很想搭新干线,因为今年在大阪举行万博会,原本以为终于有机会了,没想到会发生之后这些事。 车站内到处贴着万博的海报,根据海报上的介绍,只要搭新干线到新大阪车站,再搭一班地铁,就可以抵达万博会场。 他突然想去看看。他的皮夹里有一万四千多圆,一万圆是卖唱片的钱,其它是今年的压岁钱剩下的。 至于去看了万博之后该怎么办,他目前完全没有计划,总觉得去了之后,就会有办法。日本各地的人,不,世界各地的人都聚集在那里举办嘉年华会,自己应该可以在那里找到生存的机会。 他走去售票处确认票价,看了前往日本大阪车站的票价,不禁松了一口气。因为比他想象中便宜。前往大阪的新干线有“光号”和“木灵号”,他犹豫了一下,选择了“木灵号”。现在必须节省。 他走出售票窗口,对售票员说:“一张到新大阪车站。”男性售票员打量了浩介一下,问他:“要买学生优惠票吗?请出示学生优惠证和学生证。” “啊……我没有。” “那就买普通票吗?” “好。” 售票员问他要买几点的班次,以及要自由席还是指定席。浩介慌乱地回答了这些问题。 “请等一下。”售票员说完,走了进去。浩介确认了皮夹里的钱,打算买完车票后,去买铁路便当。 就在这时,背后有人把手放在他的肩上。“可以打扰一下吗?” 回头一看,一个身穿西装的男人站在身后。 “有甚么事吗?” “有事想要问你,可不可以跟我来?”那个男人说话态度很有威严。 “但是,我要拿票……” “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的,只要回答我的问题就好。走吧。” 男人抓住浩介的手臂。他的手很有力,不容浩介拒绝。 浩介被带到一间像是办公室的房间里。虽然那个男人说,不会占用他太多时间,但浩介被扣留在那里好几个小时。因为浩介不愿回答他的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这是他最先问的问题。

在售票处叫住浩介的是警视厅少年课的刑警。由于暑假结束时,有很多少年少女离家出走,所以他们穿着便服,在东京车站巡逻。看到浩介满身大汗,一脸不安地走在车站内,立刻觉得有问题。于是,一路跟踪他来到售票处,伺机向售票员使了个眼色。那名售票员离席并非偶然。 刑警之所以会把这些情况告诉浩介,是希望可以让他开口说话,想必他一开始并没有想到浩介这么不容易对付,以为问了地址和姓名后,就可以像其它案例一样,联络家长或学校来接人,就大功告成了。 但是,浩介绝对不能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一旦说出自己的身份,就必须同时交代父母跑路的事。 即使从东京车站的办公室被带到警察局的接待室,浩介仍然保持沉默。当刑警递给他饭团 和麦茶时,他也没有立刻伸手。虽然快饿死了,但他以为一旦吃了,就必须回答刑警的问题。刑警可能猜到了他的想法,苦笑着说: “你先吃吧,我们暂时休战。”说完,他走出了房间。 浩介吃着饭团 。这是昨晚全家一起吃前一天剩下的咖哩饭后,他第一次吃东西。虽然饭团 只加了梅子,但他感动不已,觉得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好吃的食物。 不一会儿,刑警就走了回来。一进门就问他:“现在想说什么了吗?”浩介低下头,刑警叹着气说:“还是不行吗?” 这时,另一个人走了进来,和刑警聊了一下。从他们谈话中,浩介得知他们正在比对全国失踪人口的资料。 浩介很担心警察会从学校方面下手。一旦向所有的中学打听,就会知道自己今天没去上课。虽然贞幸已经通知学校,全家要出国一个星期,但学校方面没有起疑吗? 天很快就黑了。浩介在接待室内吃了第二餐。晚餐是天妇罗丼,也好吃得不得了。 刑警对浩介束手无策,拜托他至少说出名字。浩介觉得那名刑警很可怜。 “藤川。”他小声嘀咕。刑警惊讶地抬起头,“你刚才说什么?” “藤川……博士。” “啊?”刑警慌忙拿起纸笔,“这是你的名字吧?怎么写?啊,还是你自己写吧。” 浩介接过刑警递来的原子笔,写下了“藤川博”的名字。 他隐约觉得自己应该用假名字。之所以会取“藤川”这个姓氏,是因为想起昨晚经过富士川休息站【注:藤川和富士川的发音都是“FUJIKAWA”。】,“博”这个字则是取自万博。 “地址呢?”刑警问,浩介摇了摇头。 那天晚上,他住在接待室,刑警为他准备了一张活动床 。他裹着借来的毛毯,一觉睡到天亮。 第二天,刑警一见到浩介,立刻对他说:“现在来决定你的未来。看你要坦诚说出自己的身份,还是去儿童福利所,总之,不能一直这样僵持下去。” 但是,浩介没有说话,刑警焦躁地抓着头。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的父母在干甚么?他们没发现儿子不见了吗?” 浩介没有回答,盯着桌面。 “真拿你没办法,”刑警终于投降,“看来你的遭遇很不同寻常,藤川博也不是你的真名吧?” 浩介瞥了刑警一眼,再度垂下双眼。刑警知道自己猜对了,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不一会儿,浩介就被送去儿童福利所。原本以为那里会有像学校一样的房子,去了那里,才惊讶地发现有点像欧洲的古老大宅。一问之下,才知道以前的确是私人的房子。只是房子真的很旧了,墙壁已经剥落,有些地板也翘了起来。 浩介在那里住了大约两个月。这两个月期间,很多大人找他面谈,其中还包括了医生和心理学家。他们想尽各种方法了解这个自称藤川博的少年的其实身份,但每个人都无功而返。最让他们不解的是,全国各地的警察分局都没有接获任何符合他特征的失踪人口报案,他的父母或是监护人到底在搞什么──最后,每个人都在问这件事。 离开儿童福利所后,浩介被送去“丸光园”孤儿院。虽然远离东京,但和他之前住的地方只相距三十分钟的车程。他有点担心,以为自己的身份曝光了,幸好从那些大人的态度来看,应该只是那家孤儿院还有名额。 孤儿院位在半山腰,四层楼的建筑被绿意包围。孤儿院内有乳幼儿,也有开始冒胡子 碴的高中生。 “如果你不想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也没关系,但至少把生日告诉我。因为目前不知道你读几年级,就无法送你去学校。”戴着眼镜的中年指导员说道。 浩介想了一下。他的真实生日是一九五七年二月二十六日,但如果说出真实年纪,恐怕很容易查到自己的真实身份,也不能虚报年纪,说得比实际年龄大,因为他根本没看过国中三年级的教科书。 最后,他回答说,我的生日是一九五七年六月二十九日。 六月二十九日──那是披头四来日本的日子。

第二瓶健力士也喝完了。“要不要再来一瓶?”惠理子问,“还是要换其它的酒?” “嗯,好啊。”浩介看向放了很多酒瓶的酒柜,“那就给我一杯布纳哈本的纯酒。” 惠理子点点头,拿出喝纯酒的杯子。 店内播放着〈I feel fine〉。浩介正打算用指尖敲吧台打拍子,但立刻停了下来。 他环视店内,忍不住想,没想到这个小城镇上会有这种店。虽然之前浩介周围也有披头四的歌迷,但他自认没有人比自己更专业。 妈妈桑用冰凿把冰块凿碎,浩介看着她,不由得想起以前用雕刻刀做木雕的往事。 他在孤儿院过得还不错,不愁吃穿,也可以去学校读书。尤其是第一年,因为隐瞒了年龄,所以读书很轻松。 “藤川博”变成了他的名字,大家都叫他“小博”。只有最初那段时间,别人叫他的名字时,他无法及时反应,但很快就适应了。 他在那里没有朋友。不,应该说,是他刻意不交 朋友。因为一旦交 了朋友,就会忍不住想要说出自己的真名,想要说出自己的身世。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他必须独来独往。由于他采取这种态度,所以也没有人主动和他交流 朋友。别人似乎觉得他很可怕,虽然没有人欺侮他,但他在孤儿院和学校都很孤立。 他从来不和其它人一起玩,却从来不感到寂寞。因为进孤儿院后,他找到了新的乐趣。那就是木雕。他经常捡一些树枝,用雕刻刀雕刻。原本只是为了打发时间,但雕刻了几样东西之后,就越来越乐在其中。动物、机器人、人偶、车子,他会刻很多东西,越是复杂,越高难度,就更值得挑战。他不画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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