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依之地是文艺片吗「说说无依之地和艺术电影」

美国，民族大熔炉，犹如巨大磁体，吸引了全球各地各行各业的精英人士，各怀异能的奇人怪客，来路不明的富人贪官。因其全球无可匹敌的电影工业，还有大量外国演员导演等电影人到美利坚逐梦演艺圈，活跃于美国本土。《无依之地》的导演，正是来自中华上国的“他者”。该片主创虽为异乡人，但电影却呈现出浓郁的美国味道。片中人物的性格、语言和表达方式都是美国式的。不像王家卫翻拍自己作品的《蓝莓之夜》，明明是一群欧美演员，看来看去，总像是全部错误封装了亚洲人的魂，尴尬得要命。

东西语境转换，不仅王家卫水土不服，类似文化隔膜，在认真思考过中西文化差异的李安那里，也偶有自觉或不自觉的表现，《冰风暴》《断背山》《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中，都隐约可见曲折隐晦的东方式表达。此类张冠李戴的失真感，《无依之地》则完全没有，赵婷导演虽为华人，但确实抓住了美式文化的核心。

在《无依之地》的制作过程中，这位华人导演身兼数职，将编剧、导演、剪辑三大核心创作职务一肩挑，演示了令人信服的美国社会一角。这种深度把握异域文化的能力，是导演的先天灵性？还是后天习得？不得而知。

电影改编自纪实图书。片中众人，仿佛杰克·凯鲁亚克《在路上》所描述的垮掉的一代的老年版，他们因下岗失业失房，居无定所，以打短工为生；又类似我国农民工，哪里有活，就往哪里跑。影片场景多在路上，但也不像常见公路片那样，人物犹如猴子掰包谷，掰一个丢一个，而是有相对固定的角色联系，有守望相助，有生死羁绊。公路电影的外壳里，装着家庭片的核。

导演前作《骑士》，有美男子展示，有美国斗牛民俗的猎奇。《无依之地》则为老年人群像，角色演员都是老人。六十四岁的女主演弗兰西斯·麦克多蒙德，演得中规中矩，角色还是科恩嫂演过多次的那种强势倔强人物，与《冰风暴》《三块广告牌》异曲同工。意外的是，高龄科恩嫂竟然有裸戏。只是如果在我国公映，野地撒尿和野山裸泳两段戏，估计都得删掉。毕竟，六十多岁老奶奶的肉身，危害可能要大于屎尿体诗歌。

配乐方面，导演赵婷的上一部作品《骑士》，除了一小段篝火弹唱，通篇没有配乐。《无依之地》则加了很多音乐作为润滑剂，除了配乐，片中还出现了吉他、班卓琴、钢琴等乐器，听觉更愉悦，界面更友好。有些场景甚至让人感觉音乐加得太满，太多，有强行煽情之感。

纪实元素方面，和《骑士》一样，导演用了大量非职业演员。片中多人，确实是现实生活中的打工人。影片对美国的游牧一族也做了一些细节刻画，有流浪生活小技巧，有荒野生存小妙招。可惜的是，这些本该表现得非常出彩的小亮点，都给处理得浮皮潦草，没有一处令人印象深刻。

记忆最深刻的，是宠物狗拯救自杀主人的一段叙述。令人想起阿巴斯《樱桃的滋味》里大自然拯救人类的故事。此外，也有一些比较有意思的片段，比如莎士比亚诗句的互文，孤独的新年火花，还有投石头到火堆里的纪念仪式，以及天文望远镜看星空的一段。

看星空一段的台词，很久以前就在互联网上流传，出自美国作家劳伦斯·克劳斯的科普书《一颗原子的时空之旅》：

“你身体里的每一个原子都来自一颗爆炸了的恒星，你左手的原子与右手的原子也许来自不同的恒星。这实在是我所知道的物理学中最富诗意的东西：你的一切都是星尘......因此，忘掉耶稣吧，星星都死去了，你今天才能在这里。”

确实是思考人类的独特视角。在浩瀚无垠的宇宙中，星尘组合成渺小的我们，成为所谓万物之灵，而我们还得为生存生活苦苦煎熬。

《无依之地》和《骑士》一样，讲述的都是美国边缘人群故事。电影以一个孤苦无依的老年打工人的视角，串起了“游牧一族”的诸多生活片段，展示了美国底层民众的困苦生活，扒掉了美帝的美丽画皮，戳穿了美帝虚假繁荣的谎言，揭露了邪恶的资本主义制度对人的摧残。

不过，类似展现美国不堪，给美帝脸上抹黑的活儿，干得最多的，其实是美国自家影视圈。喜剧演员卓别林，大明星马龙·白兰度，汤姆·汉克斯，威尔·史密斯，大导演马丁·西科塞斯，奥利弗·斯通，凯瑟琳·毕格罗，《无依之地》女主角现实中的丈夫乔尔·科恩和他弟弟伊桑·科恩，等等，黑起美国来花样翻新各有特色。还有纪录片导演迈克尔·摩尔，专拍美国阴暗面，可谓找碴能手，白宫公敌。此外，还有展现美帝落后面貌的《内布拉斯加》，花样吐槽大全的动画神作《南方公园》，以及各种时政讽刺电视节目，数不胜数。

实际上，在美国影视作品里，政府官员常常是被群嘲的对象。白宫政客乃至总统，常年稳稳占据好莱坞大反派大坏蛋的宝座。《奇爱博士》《全民公敌》《JFK》《白宫陷落》《总统班底》《总统杀局》《副总统》等片子，把衣冠楚楚的白宫政客们挨个编排了一遍又一遍。美国政府办公地国会大厦和白宫，作为美国的象征，在美国影视剧里都不知道给毁灭了多少次。大热美剧《纸牌屋》里，美帝总统直接给描写成了人面兽心的杀人恶魔。虽说西方国家，选民是大爷，官僚是仆人，但这样热衷于把总统和官僚当三孙子的，美国之外也算罕见。（当然，最狠的要数韩国人民，他们更喜欢把现实中的总统给送进监狱）

美国影视从业者，大概是地球上最爱抹黑自己国家的一群人。要是拍电影能把一个国家骂死，美国恐怕早已被它自家人给骂亡国了不知多少次了。

有无数自黑案例珠玉在前，这部聚焦美帝底层的《无依之地》上映之后，导演并没有遭到美帝键盘侠的网暴，也没有收到禁拍禁播令，更不会被驱逐出境，反而得到了文化圈精英阶层的认可，给她颁发了重量奖项。

《无依之地》拿到的奖，有美国自家的金球奖，加拿大多伦多电影节的“人民选择奖”等，林林总总，拿了二十几个奖。分量最重的，是在2020年意大利威尼斯电影节斩获的最佳影片奖：金狮奖。

世界电影奖项五花八门，各个国家都有自己的有用没用的奖。在全球范围内影响力最大的，当然是美国电影艺术与科学院主办的学院奖，即奥斯卡奖。该奖虽为学院奖，却最具有娱乐性与商业性，受到全球影迷的广泛认可。影响力紧接其后的，就是欧洲三大电影节发的那些奖。这三大节，可以说是好莱坞和奥斯卡的反义词，反感好莱坞的通俗趣味，更注重电影的艺术质量，注重表达内容的探索拓展与表现手法的实验创新。

三大节同为电影艺术重镇，威尼斯、柏林、戛纳，选片风格也略有差异。法国戛纳娱乐性最强，德国柏林最关注社会与时政议题，而给《无依之地》发奖的意大利威尼斯电影节，最先锋最前卫最具实验色彩，可看性娱乐性都最低。换句话说：最难看。

像《无依之地》之类的三大节获奖影片，可统称为艺术片。世间事物，一沾上艺术两个字，往往说不清楚。艺术电影，也没有内涵清晰外延明确的定义，其实并不是类型电影概念，同时，不同的类型片，也可以往艺术电影的筐里装。泛泛而言，此类电影通常具有一定的实验和拓展色彩，所以还有个外号：闷片。

顾名思义，此类电影的一大特征就是：沉闷。闷片虽然各闷其闷，却也有近似套路。昂贵的商业电影制作成本动辄上亿，艺术片则一般投资较小，甚至独立制片。娱乐电影善于营造视觉奇观，艺术电影场景则多为日常生活画面。娱乐电影通常花团锦簇，听觉视觉效果极尽夸张之能事；艺术电影的视听风格，则大多介乎于纪实与虚拟之间。艺术片一般很少刺激眼球的打斗追逐，没有普罗大众喜闻乐见的噱头桥段，没有千钧一发的最后一秒，没有强烈的戏剧冲突，没有鲜明的人物形象，有的甚至都没有完整的叙事结构。几十年的世界电影史里，各国艺术片经常连篇累牍地展现琐碎日常，津津乐道于神经大条者难以察觉的微妙情绪，专注于难以外化的心灵战争，或者是茶杯里的微小风暴。故事多聚焦于小人物的无常命运，主角一般为失意落魄的普通人或边缘人，叙事拖泥带水泥沙俱下，主题隐晦暧昧含糊不清，甚至具有一定多义性。

艺术电影的摄影，有像杜可风那样摇晃得观众想吐的手持摄影，也有像侯孝贤蔡明亮那样半天不动的固定摄影。自上世纪四十年代以来，在安德烈·巴赞等《电影手册》那一帮大师的引领下，漫长的长镜头，几乎是艺术电影的标配。长镜头形式相似，功能则各长其长，有安德烈·塔可夫斯基的精雕细刻，有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的深情凝视，有安哲罗普洛斯的漫长沉思，也有埃曼诺·奥尔米的悠然抒情。此外，还有一些极端的长镜头：比如安迪·沃霍尔的《帝国大厦》，全片就是对着帝国大厦尖顶持续录像几个钟；德里克·贾曼的《蓝》，从头到尾银幕一片蓝色一个镜头，此类作品，观念大于形式，可以视作影像装置艺术，已经不足以称之为电影。

总而言之，所谓艺术电影，文学色彩较浓，多使用隐喻象征等现代艺术表现手法，人物对白、动作，场景设计，道具使用，乃至布光，调度，镜头语言，往往有所寄寓。电影拍得像打哑谜，看电影犹如参禅，靠悟，靠猜。喜欢的，看到禅师竖起一指，能指所指，心领神会，犹如醍醐灌顶，如针刺，如电击，如哑子食蜜，畅美无以言喻。不喜欢的，要么看着看着，骂骂咧咧退场，要么歪在电影院的椅子上，鼾声如雷，哈拉子流了一地。

以小说类比，商业电影犹如《三言二拍》《故事会》、武侠、言情、奇幻、网络爽文；艺术电影则犹如海明威、卡夫卡、雷蒙德·卡佛，乃至现代后现代实验文本。无论哪一边，想要做出精品都不容易，通俗文艺，也有无数大师，大雅艺术，更多混水摸鱼之徒。

大部分电影观众，习惯了结构完整节奏明快简单直接的主流电影，习惯了麻辣鲜香口味鲜明的娱乐电影，一般都接受不了磨磨唧唧寡淡无味的艺术片。谦和者评之曰：太淡。鲁莽之人，则不免作怒目金刚之态，拍案而起，痛斥一句：拍个鸟！

说回《无依之地》，个人意见，没有许多大师作品那么难看难懂，但也好看不到哪里去。这样的片子，竟然又成了奥斯卡热门电影，感觉不可思议。以老夫这业余影迷的眼光来看，参考其它“在路上”的电影佳作，《内布拉斯加》有父子冲突，《史崔特先生的故事》有明确目的地，而《无依之地》犹如梦游，整体略显松散破碎，但也不妨一看。甚至可以拿着小本本，逐帧拉片，记录下片中关于住房、养老、福利等诸多信息，为批判美帝提供子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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