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十大「科幻十条颁布但也别忘了40年前的那场争论」
40年前,中国科学界、文学界有一场关于“科幻文学”的争论,这场争论让科幻文学停滞、断裂,刘慈欣曾感慨,“此后整整十年,都没有找到可以发表科幻作品的地方。”
如果将争论概括总结为一句话,那就是:科幻文学到底姓“科”还是姓“文”。也即,科幻小说应该归入科学,还是归入文学。归入科学,则为“科普派”,归入文学,就是“文学派”。
1979年,英国科幻小说作家布里安·阿尔迪斯访华,期间曾被几个科普作家问“英国科幻小说怎样教育青少年掌握科学知识?”
阿尔迪斯这样的问题感到困惑,同样,他的回答也让提问者错愕:
“科幻小说是一种文艺形式,其立足点仍然是现实社会,反映社会现实中的矛盾和问题。科幻小说的目的并不是要传播科学知识或预见未来,但它关于未来的想象和描写,可以启发人们活跃思想,给年轻一代带来勇气和信心。”
阿尔迪斯的回答让“文学派”感到振奋,彼时叶永烈发表了《石油蛋白》(1976)、《小灵通漫游未来》(1978),后者首印就有150万册,成为畅销书。
童恩正发表的《珊瑚岛上的死光》(1978)发表后不久就被改编成为中国第一部同名科幻电影,同时改编成多个版本的舞台剧、广播剧,用现在的话说就是超级“IP”。(详情请见原著小说当年被禁,15年后成"超级IP",这部影片为何能创影史传奇?)
1979年,被成为“中国科幻小说之父”的郑文光先生发表了《飞向人马座》,是新中国出现的第一部长篇科幻小说。到1980年,《科学文艺》达到每期二十万份的发行量,全国发表了超过300篇科幻小说,这是空前的数字。
如此久违的创作盛况也跟1978年“全国科学大会”密不可分,会上,邓小平同志提出了中国四个现代化的关键主要是实现科学技术的现代化,并在会上着重阐释了“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的重要观点。在大会闭幕式上,时任中国科学院院长的文学家郭沫若宣布“科学的春天到来了”。
科学的春天确实如期而至,但没想到对科幻文学的秋风不期而至。
1980年,时任中国科学技术协会第一届全国委员会副主席的科学家钱学森批评道:“现在有些科普文章和某些流行的科学幻想小说,我看在思想上和科学内容上都有些问题。”
1981年,钱学森针对科幻电影的批评在《人民日报》刊发:“科学幻想这一类影片可以搞,但它应该是科学家头脑里的那种幻想。……应该搞那些虽然现在还没有搞出来,但能看得出苗头,肯定能够实现的东西。……现在搞科学幻想片,太长远的东西是次要的,主要应配合四化,搞2000年的嘛。文艺界的朋友对太空的东西很感兴趣,但这不是我们的重点,……这不是好题目。什么是农业现代化,到了2000年是个什么情况,要给农民一个远大的理想,这是个好题目。”
这样的论调一出,就有人迎风而上,《中国青年报》“长知识”栏目发表鲁兵《不是科学,也不是文学》,几乎以大字报的文风批判叶永烈的科幻小说《自食其果》:
这样一些“科学幻想”的科学根据在哪里且不去说,即以文学而论,技术的进步,仅仅是为凶杀制造武器,科学的发展仅仅是为尔虞我诈提供条件。未来是如此险恶莫测,人类的前途又在哪里呢?
这类所谓“可喜的尝试”,实在不敢领教。要恭维的话,只有两个字:污染!不仅是对科学的污染,而且也是对文学的污染。我们在讲精神文明,这类“科学幻想小说”在搞精神污染,这也许是当前的一种特殊形式的斗争吧!
类似的讨伐文章一出,本来姓“科”还是姓“文”的争论就被升级为姓“社”还是姓“资”了。
科幻作家魏雅华的小说《温柔之乡的梦》描写了一位对丈夫百依百顺的机器人妻子,小说因而被扣上了“一篇下流的政治小说”的“反社会主义”帽子。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场“特殊形式的斗争”在1983年与“清理精神污染”运动合流。在批判科幻小说的恶浪之中,叶永烈的科幻小说《黑影》被定为“科幻小说中的《苦恋》”。
《苦恋》是作家白桦的小说,是精神清污运动中被打倒的典型。《解放军报》曾发表特约评论员文章,说《苦恋》“不仅违反四项基本原则,甚至到了实际上否定爱国主义的程度”,它的出现不是孤立的,它“反映了存在于极少数人中的无政府主义,极端个人主义,资产阶级自由化,以及否定四项基本原则的错误思潮”。
面对这样的批判浪潮,1983年4月,郑文光在批判科幻的热浪中,“中暑”突发脑血栓,半身不遂,从此退出中国科幻的历史舞台。
1983年10月31日,钱学森在中国科协发表讲话称:“有些人打着‘科普创作’‘科幻小说’的招牌,贩卖一些资产阶级、封建主义的破烂,因为它的影响面宽,我们必须十分注意;1980年,我曾向所谓科幻小说放过炮,认为有些根本不是科学幻想,而是荒诞、离奇,没有科学根据的无稽之谈,对广大群众是个严重污染。”
11月,叶永烈在北京香山科幻小说座谈会上宣布“挂靴”,从此转行写人物传记,以后再也没有回归。其传记代表作之一是《走近钱学森》。
挂靴、封笔、停刊,《科幻文艺》更名为《奇谈》,直到1991年《奇谈》改刊为《科幻世界》,并在四川成功地召开了影响力极大的世界科幻协会WSF年会后,才开始复苏。
(2020年7月29日至8月2日,第78届世界科幻大会在新西兰惠灵顿市线上举行。在本次大会上,成都市作为2023年第81届世界科幻大会的申办方,通过主题研讨会等活动向全世界科幻迷表达“申幻”的实力和决心。)
多年以后的2017年,四川人民出版社和四川科学技术出版社联合了逾千万字、共28卷的《叶永烈科普全集》,包括科幻小说、科学童话、科学小品、科普读物、科学家传记、科普创作理论等六大类内容。
2020年5月15日,叶永烈先生去世,享年80岁。
2020年8月7日,国家电影局、中国科协印发《关于促进科幻电影发展的若干意见》,《意见》提出了对科幻电影创作生产、发行放映、特效技术、人才培养等加强扶持引导的十条政策措施,被称为“科幻十条”。其中一条是“积极向中小学生推荐优秀科幻科普电影,利用科幻科普电影开展科学教育”。
《流浪地球》上映后,也有很多科学爱好者找其中的漏洞,也有人批判它毫无科学依据。时至今日,我们似乎还没有绕出当年的那场争论,那就是科幻小说或科幻电影是否承担着“科学普及”的使命。
最后,援引那场争论中一位科幻作家的话作为结语:
“科学小说不具有传播科学知识的任务,一如历史小说不是宣讲历史知识的教科书,武侠小说不是传播武功的秘籍,战争小说也不讲授作战的军事常识一样。假如反过来说,科学小说必须传播科学知识,那么爱情小说岂不要教人恋爱方法,成了‘爱情大全’了吗?”
参考资料:
1、董仁威,《中国科幻大事记(1891年至2017年)》
2、《世界文学》,1979年第6期
3、杜渐,《谈谈中国科学小说创作的一些问题》
4、钱钟韩,《关于科技刊物清除精神污染的问题》(1983年11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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