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导演的经典作品饮食男女「43万字拉片笔记带你逐帧看懂李安的巅峰之作饮食男女」

片名：饮食男女

导演：李安

主演郎雄、杨贵媚、吴倩莲、王渝文、张艾嘉、归亚蕾、赵文瑄等

上映日期：1994

李安不用过多介绍了，是一个表情包，

1994年上映的《饮食男女》鄙人认为是他的巅峰之作，那么这部电影到底好在哪呢？为何能成为李安的成名作和代表作呢？

我花了很长的时间对它进行了详细的拉片分析，以下是我的拉片笔记，共计4万3千字，建议收藏，配合原片细看。

废话不多说，直接开始。

开篇黑色背景，展示出品公司，同时伴有嘈杂的背景声音。

黑屏2秒淡入，嘈杂声是来自于一处城市街道，画面下半部分，比较空的位置是马路，上半部分充斥着人群，有汽车和很多驾驶着摩托车的人，看到这里观众应该就知道，故事的背景是一个小城市，没有纽约那么繁华，但是鉴于本片是拍于1994年，画面中有些破旧的城市背景，在当时也可能是台北这样的大城市，因为画面上方人群真的很多，小城镇不可能有这么多的人。

观众也能感觉到，这是一个比较现实主义的作品，因为开篇展示的就是日常的城市街景，一个影片的开场，基本上是需要起到框定全片基调的作用的，这个开场是以嘈杂的真实的环境音，而开场的画面又是一个马路日常的景象，可以预见本片讲的是，芸芸众生中某个普通人的生活。

果然，画面淡入到正常亮度后，人群开始溢满整个屏幕，绿灯行，男男女女骑着摩托车向画面下方驶来，这个景象一看就交代了故事的发生地，台湾某个城市，假如是那个年代的北京，这群人骑的就应该全都是自行车了，这个画面还是很有冲击力的。

片名出现，饮食二字在上，是普通的类似仿宋体的写法，而男女二字在下，则以一种很难分辨的类似篆体的写法，为什么四个字还要做这种字体上的区分？是为了让其既有联系又有区别，饮食男女四个字是一个整体，而男女二字更显复杂，展示的是人，是每一个个体的复杂情感。镜头开始时是固定的俯拍全景镜头，随着片名的出现，开始下摇，镜头所展示的区域变小，片名消失，镜头也摇到了几乎像是俯瞰人的头顶的位置了，有点接近上帝视角，可以看到作者要开始以上帝视角讲故事了，对于故事中的人物，观众可以理解为，就是开头这些人群当中的一员。

叠化，出现一座古朴的独门建筑，四周被绿树包围，门口停着三辆汽车，一辆白色略大，一辆白色小轿车，还有一辆黑色的轿车，白色车尾对着另一辆车的车尾，黑色轿车只露出车头，与白色小轿车相对处于木门的两侧，木门上红色的春联已经褪色，前景还露出一盏路灯，路灯、汽车和这个木制的古朴的房屋，其实形成了一种反差，现代都市中如此复古的建筑，正契合了影片中多种思想冲突的主题。

车辆摆放头尾的方向看似随意，却也具有一种美感。

背景的音效依旧有着车声，同时也有几声鸟叫，画面叠化，而声音也在两个场景叠加在了一起。

随着两声汽车的喇叭声，镜头直接切入室内，一个大水缸，里面有几条游动的大鱼，画面右上方有一个微微露头的水管，水管头上有一个用燃气管儿接的水嘴，布景在细节处突显着真实的生活。

接下来就是一段非常赏心悦目的快速剪辑，展现一个老人做饭的全过程。

空镜头，大水缸，然后演员突然从右侧入画，他动作非常快的抓鱼，动作快的甚至有些异常，导演就是要制造这种突如其来的冲击感，让观众的情绪开始被调动起来，另外这也是第一个出场的人物，这个画面直接就表现出了他的麻利干练。

下一个镜头，衔接上一个镜头的鱼嘴，两根筷子被拍入鱼嘴，同样非常快的节奏，让观众从一个惊奇进入另一个惊奇，但是一切又是非常的日常和真实。

接着老人开始刮鱼鳞。

直切，低角度让演员露脸，延续刮鱼的动作。

镜头随着演员头部运动。演员给鱼开膛，动作依然是极其麻利，拽出鱼内脏的时候，切回到演员的表情。

然后镜头再切，鱼就已经被切割成鱼片了。这里就是电影剪辑上步骤的省略，和时间的跳跃。

下一个镜头，被切开花的鱼片直接已经开始蘸面粉了。

演员手拎着鱼片抖动，很有美感。下一个镜头依旧是拎着鱼片，已经开始油炸了。这里的剪辑也非常的匹配画面，所以感觉很协调，一气呵成。前一个镜头是拎着鱼抖面粉，下一个镜头是拎着鱼油炸，假如没有这个拎的动作，这两个镜头可能就不会匹配的这么丝滑。

鱼在油锅中泛出很大的声音。

接着，切，声音变得安静，意味着另一个画面节奏的开始，鱼那道菜已经告一段落，这个油炸的嘈杂声和切另一个菜时的爽脆声配合的相当妙。

此时，音乐响起，是一首二胡演奏的传统音乐？很有中国风的感觉。

同时开始出字幕，演职员名单。

不得不感叹，这节奏掌握的太好了。做鱼的那部分让观众完全调动起了兴趣，再做别的菜如果还没有变化那么兴趣可能就会减淡，而此时欢快的音乐响起，又出现另一个兴趣点了，而且欢快的音乐又极具中国特色，非常的符合本片的主题，这个欢快的音乐也代表着老人的心情，通常电影如果前面的情绪是上扬的，那么也就意味着结尾时大概率会以悲剧收场。

现在开始展示老人的刀工，切了一片白色的笋？

然后镜头切到老人专注的表情，用表情转场，下一个镜头已经换成在切其他菜了，然后又转到开始切辣椒。

画面的节奏配合着音乐的节奏。

接着镜头更换方向和角度以及焦距，并且开始跟随着刀具移动，这里是展示食材的诱人，切的是一块腊肉。

之前是固定机位，自有它的用途，就是展现老人的刀工，现在的移动机位和特写，就改变了用途，展示的是食物。

切回刚才的固定机位，切白萝卜片，切丝，刀起刀落，声音清脆，充满了美感。

下一个镜头，又是延续着切萝卜丝的上下起伏的运动，这样的匹配剪辑，连接上他用牙签上下起伏扎很大一块的红焖肉肉皮，太厉害了，同样的上下起伏，既能很好的衔接剪辑，又具有强大的功能性，那就是展现了肉的弹性，看起来非常诱人有食欲。（不过这里的表演好像有一个小bug，就是动作非常快速，可以看到是用牙签扎肉，然后那个牙签看不清被扔到了哪里，好像是被扔到锅里了，这就很不合理，但是可以看出导演是有明确的指挥的，就是要快！这个快既体现在这组镜头的剪接上，同样演员的快速动作也是与快速的剪接相配合的）。

飞快的用牙签扎眼，然后用手捞出肉直接放入滚烫的油锅，镜头开始只给到红焖肉的锅具，配合着手部动作右移，油锅入画，马上翻滚起来，这样的镜头设计真的是太妙了，完全是把观众的注意力玩弄于股掌之中啊，充满了让观众惊奇的设计。

切，洗菜，是菠菜这种绿叶菜，这几个镜头在菜品材质、颜色、荤素上，都搭配的非常合理，就像吃了一口肉，又吃了一口菜一样，让人不腻。就连洗菜也要洗的特别，是一个抖水的动作，充分发挥出食材的颜色和质感，菠菜的上下翻动完美匹配了上一个镜头中油锅的翻滚。

回到油锅，用漏勺捞出大块肉，又是刚才炸肉那个镜头的故技重施，刚才是右移展现出油锅，这次是左移，展现出一个大碗（传统的花纹），炸过的肉被放入碗里，碗里有大块的冰和水，又是一次惊奇，让观众感叹，太专业了！演员还用手转动了几下刚放入碗中的肉块，因为热所以他的手部动作非常快，表现他怕烫的感觉。

切，已经开始切肉了，这里看到一个细节，就是那个装冰水的碗在画面的背景里虚化的状态，这就太真实了，整个布景毫无破绽。

又是跳过步骤的直接切，现在切好的肉已经被装入小碗，上面铺上了冰糖和小葱，背景里是冒烟的蒸笼，手握着小碗摇动，让冰糖铺的均匀，同时也是展示给观众看这碗诱人的肉，又是这种一举两得的镜头，既有功能性，又符合实际。

这三个连续的镜头没有再穿插别的菜，这让观众明白了这是同一个菜的多道工序，也会产生感慨，太专业了，这么多道工序。

随着盖上传统的竹帘盖子，音乐同时开始收尾，在音乐声马上结束时，镜头切到院子里，老头走出房门，这影片声画节奏的真的牛逼！

镜头随着演员横摇，演员换鞋，我们看到院子里的陈设，繁多的各种大小的缸，可以想见里面都是各种的酱料和腌菜，架子上晾晒着各种玉米辣椒大蒜等。

音乐结束，我们听到有敲击声，老人之所以出门原来是有人敲门？结果并不是（敲击声应该是来自城市中的改造装修），老人向鸡笼走去。

下一个镜头，是从鸡笼内拍的，老人的正脸，他抬头向上看左右摇头，应该是寻找敲击声的来源？他家住的是平房，可能这里意味着楼房这样的现代建筑对这种传统生活的打扰，也是本片的主题，就是新旧思想的碰撞，这里不是很好懂，有些隐晦，但是在编剧的角度看，的确是很高明，但是展现出来的效果其实差了一点。

敲击声继续，老人不再寻找声源，而是下蹲，眼睛扫视鸡笼里的鸡，镜头移动到老人视线的位置，是一只雄赳赳的大公鸡。

下一个镜头，直接切回室内，老人推门而入，公鸡抖动着，鸡毛乱飞。老人抓着鸡脚走进屋，镜头又是一个下移，展现出新的内容，是一些活的大牛蛙。活鸡，活蛙，这又是一套相同特点的食材的展示，不过其实这里有些不合理了，牛蛙都老老实实的待在案板上，这里的设计感太强了，目的性达到了，展现了活食材，但是却不符合实际，老人出去抓鸡这个时间，案板上如果这么放着牛蛙，早就全都跑光了。

音乐又响起，蒸笼里的那碗肉已经蒸好，老人用抹布垫着端了出来，用的一只手端，这样不会让另一只手遮挡镜头，而随着镜头的移动我们知道了，另一只手原来是拿着一个盘子，又是一处设计好的惊奇点，那碗肉直接扣在盘子上，倾斜盘子让汁水流入锅里。

这个镜头和牛蛙那里，用的是和之前一样的手法，就是一个镜头有两个节奏点，后一个节奏点目的是为了给观众新奇感，在这两处我感觉设计感略强了，不太真实。镜头紧跟着那碗肉，它被扣在摆好青菜的盘子里。

镜头切，刚才流入锅里的汁水被炒了两下收汁，浇在扣肉上。这道菜这才算完成。

切，那只鸡已经是处理好了，光溜溜的，老人开始给鸡去骨，他手部用力的旋转着一根骨头。

切，演员用力的表情，并发出了一声叫声，表现他的用力。

切，锅里一个网状的帘子，这个东西我都不知道是什么，可以想象是个非常传统的东西，这里开始展示老人用的传统的工具，工具的传统也意味着观念的传统，是人格的一种外化。这个帘子是个过滤网，可能煮的是一些调味品，最后被铺在了鸡上。

切，油锅里小火炸着一些东西。

切，那些调味品应该是被放在了鸡肚子里，整只鸡被放进一个蓝色釉的大坛子里。

切，另一个砂锅里也是鸡汤，鸡汤被倒入这只大坛子里。大坛子被放在蒸笼里，老人从冰水里拿出一张纸，盖在坛口密封。这里越来越能看出来，老人肯定曾经是一名专业的厨师，这些用具和制作方法，很明显不是普通人家能够达到的。

切，屋里的一处角落，一个大坛锅，里面煮着坛肉？背景里还有各种坛子，可见家中厨房用具的齐全。

老人用手将冰糖撒在坛肉上。

切，老人双刀在手，开始剁肉馅，这是一个门口拍摄的中镜头，之前都是近景的特写，这里才让观众进一步看清了厨房里的布局，老人身后是刀架，上面几十把刀具，左手边有一个台面，上面放着大坛子，暖水瓶，白色的窗户开着一半，能看到屋外晾晒的白布单，远处木门有抬头见喜的贴纸。

老人扎着马步，一脸傲气的开始切肉馅。

台面上可以看到还有各种食材：肉，大头菜，西红柿，辣椒生姜。

原来那不是傲气，而更像是一种悠然自得，他随着双刀的节奏摇晃着头，就像京剧演员随着鼓点在表演，可以感觉到他乐在其中的那股子热爱和一种自信。

切，一个空镜头，特写墙上挂着的那排菜刀，上面还有打开的一包工具，里面是刻刀（这里刻刀袋子的打开也是刻意设计好的，就是告诉观众，这人是专业厨师），有一个红色闹钟，红色应该也是为了吸引观众的注意力，好让我们看清上面显示着时间：11点13分，快到中午了。镜头下移，又是两排刀具，右侧台子上还有各种坛子锅具。

回到中景，背后还是那排刀，镜头给了一个节奏感，老人在逆光的台面上摔打肉馅。

擀皮，包馅，特写手部动作，原来是小包子，镜头摇，还是老方法，展现小笼，里面已经有了很多包子了，最后一个被放进笼中，音乐接近尾声，电话铃响起。

后来查资料得知，这些特写的手部切菜和包包子的镜头是用了真正的厨师手部出演，也就是“手替”，可以看到如此光滑的一双手的确不可能是老人的。

切到中景，展示电话，老人接电话。变焦到老人脸部。

此时，菜的制作过程告一段落，真的是非常精彩，开篇就牢牢的吸引住观众，并且不知不觉中透露出重要的信息：传统、专业的老厨师。通过他的一丝不苟和每个步骤的毫不糊弄，以及这些刀具厨具，此人的性格已经展露出大半了，他就是一个曾经很有成就的厨师，生活在传统的院落中，很固执的坚守着自己的准则，对自己非常有自信。正是如此，才产生后面巨大的矛盾冲突。

这就是高手，如果是一个普通导演，拍做菜，首先节奏上，美感上，能及格就已经不易，而李安的这个开篇，配合着音乐，连人物性格和背景就全都交待明确了。到这里人物一句话还没说。全靠镜头语言就告诉给观众了。

现在问题来了，在这以上这段经典的做菜段落中，李安在剪辑上运用了好多次匹配剪辑，比如切萝卜丝和扎肉块，肉下锅油翻起和抖动蔬菜，还有几次的镜头运动，展示新的信息，给观众惊喜感，比如展示油锅紧随其后将肉下锅翻滚，抓鸡进屋然后展示大青蛙，特写包包子然后放入小笼。

这里的匹配剪辑和镜头运动，整体的成片看起来观感很好，有人说这段是教科书级别的开场，我也认可，但是问题是匹配剪辑和这种刻意制造的镜头，什么时候用？什么时候不用呢？匹配剪辑固然好，但是如果乱用，或者大量的在每次剪辑都使用，效果肯定很突兀，让观众觉得太刻意了。镜头的设计也是同理。设计这样的镜头是一方面，而怎么才能掌握用的时机也是另一个关键。

电话声响起，老人转身，肚子处的衣服上沾满了刚才包包子的面粉。

镜头微微上移调整构图，同时调整焦距，背景虚化，聚焦在电话机和老人面部。

有个细节是演员的表演，在走过来接电话的短短几步路程中老人始终低着头，有些心事重重的感觉，可能是为了表达老人沉浸在做菜之中吧？根据后面的剧情或许也可能表现他在做饭时思考着怎么和子女坦白？

接了电话后，老人第一句台词就是：喂，吃了没。

电话中能够听到是一个女声。

老人说话时才抬起眼睛。又恢复到他很干练很快速的那种感觉上。

电话中他说到那条鱼挺不错的，的确鱼在之前的杀鱼段落能够给观众留下深刻的印象，它也是室内戏的第一个镜头。

接着电话中说：红烧。老头反对，说那鱼红烧可惜了，接着画面一切，到了墙上的照片。

这里的台词和下面的一系列照片的镜头其实是达成一种呼应，为什么老头这么自信？因为照片中揭示了他是一个非常厉害的大厨。

两张照片，一张是蒋介石和年轻时的老人（厨师装）的合影，另一张更大一些是个黑白照片，老人年龄增长了一些，合影的像是个日本人。

不知道这种大小和颜色的对比有何用意？

镜头左移，展示更多照片，同时背景声音还是老头和电话中的女人解释说最好是清蒸，这些台词同样是有两个用途，一是展示老人的专业，二是展示老人对自己的有些顽固的自信。

接下来的照片是彩色的，是两人的合照，不过没有老人，不知这两人是谁。

镜头再往左往上，是一副书法题词，上书：人间美味，署名张太和xxx（没查到是谁，可能是某位虚构的大人物）。

背景声继续，老人解释鱼的做法和制作原理。

题词左侧又是小一些的照片，看照片是老人大概50岁左右与人的合影。镜头继续左摇，是老人与一位僧人的近距离比较亲密的合影，二人面部均有微笑。再来是与一位长白胡子老者，一看就是非常知名的文化人物的合影。最后镜头移动落幅在最后一张照片，是老人的单独厨师装半身像，他气定神闲，戴着高高的白色厨师帽，右手搭在左手上，微微一笑，展示着他的自信和曾经的辉煌。

切，老头还在打着电话，依旧在说着做鱼的知识，如何用盐蒸鱼。这个镜头一切，照片中的曾经辉煌的容貌与现在老人居家有些沧桑的形象形成对比，让人不禁唏嘘岁月的变化。老人做鱼的方法还没说完，电话那头就将其打断了，说的什么没听清，好像是说什么不要只讲做菜……老人叹了口气说，今天不说，要等到哪天说呢。

这就引发了观众的疑问，什么难言之隐？这也证实了之前老人忧心忡忡的表情，他就是想借今天的家宴宣布一件事。

哈利路亚的宗教音乐在上一个镜头结尾处就提前出现，下一个镜头是一个插着耳机线的随身听，这种声音设计专业名称叫做：音桥，音乐就像一座桥一样横跨两个画面。

随着画面的切换，进入本片的下一场戏，出现下一个人物。而上一个镜头中的悬念，戛然而止，在观众心中埋下了种子，随着镜头的切换注意力被迅速转移。

白衣女子斜背着红色的皮包，手上握着黑色录音机连着耳机，只露出上身坐姿（因为在车上，可以看到画面的起伏），看不到脸，哈利路亚的音乐出现断续感，她右手拍击录音机，随着手部的动作，镜头上移，由黑色耳机线连接到女子的面部，是个短发的女人，脖子戴着十字架项链，背景可以看到的确是车辆正在行驶中。拍击起了效果，音乐回归正常，女子有些不正常的高傲的扬起了头，似乎是宗教的音乐给了她力量。

上面的人物出场，还是这部片子中李安贯穿始终的镜头风格，就是先从细节特写入手，然后引入重点。

切，一个电脑屏幕的画面，是个表格软件，上面有简单的图形，显示了世界地图的局部，还有一些标记的点，可以想象到这是一个办公场景，是一个具有全球业务的公司之类的。电脑画面伴随着键盘的敲击声快速切换了几个画面，有百分比的表格、有彩色的饼状图，上面写着中央航空运营分析，这就给观众快速的灌输着信息，让观众马上了解接下来的环境。

切，卷发红唇的时尚女人，面对着电脑屏幕，坐在黑色的办公椅上，背景是书架摆满文件资料。一个特写镜头。她延续上个镜头，继续敲击着键盘。

切，一个室内中景，展示女子所处的环境，一张半圆形很夸张的办公桌，红色的地毯，景深很大背景也很清晰，透过非常通透的玻璃窗可以看到远处是高耸的楼群。一看她就是一个高级的主管之类的，不然不可能有这么豪华的办公室。这就是用镜头快速的讲背景故事，比语言介绍要迅速的多，而且对于观众来说这种判断是下意识的都不需要动脑。

切，又是一个动作，一个油槽，一只手放下炸东西的滤网，瞬间油翻滚了起来，跟之前老头炸鱼有异曲同工的意味。

这三个镜头都还是之前做菜时镜头的逻辑，三个镜头都是从特写近景给观众，然后通过一两次切换景别迅速交代信息。

镜头又是跟车上听录音机的女人那个镜头一样顺着手部移动到女人的脸部，马尾辫戴着帽子衣服是红白的条纹，很明显是类似肯德基的快餐工作人员，背景虚化可以看到百事可乐的饮料机。

女子眼神低垂看起来忧心忡忡。她伸手向上按动某个按钮？

切，延续上个动作，女子干练的转身，马尾辫也随之飘动。跟镜头，展示工作场所全貌，有四五个工作人员在紧张的忙碌着，并且有背景台词说帮她打一杯大可之类的。继续跟随女子背部，从工作区向外拍摄，可以看到一群等待点餐和取餐的顾客。这里的跟拍逻辑都是伴随着女子手部的动作来的，就是她拿了一杯可乐放到顾客的餐盘上。镜头非常紧凑，放下饮料她收顾客的钱。这里的镜头设计非常紧，其实如果细琢磨的话，未必流程是合理的。镜头左移，一个老外有所诉求，引出女子旁边的另一个服务员与顾客对话。

切，到二人正面，刚才引出的另一个服务员非常合理的继续说台词。

这里出现全片到此为止最长的一段对话，全片6分钟了，除了老头的电话对话，这里是第二处通过密集的语言交代故事信息，从女子口中我们知道女子是老头的女儿，她说晚上必须得去爸爸家，还引出了年轻女孩子们之间和男朋友约会的事，二人相视一笑很有青春的气息，很符合人物的定位。

以上就是老头的三个女儿出场的画面，可以想象的到，第一个出现的是大姐，第二个是二姐，第三个更年轻是三女儿。镜头都是一样的套路：特写交待某个动作特点的细节，然后中景或移动镜头展开场景透露环境信息，无法通过镜头说明的信息就通过台词来补充。

特点就是镜头设计非常紧凑，尤其是移动镜头，紧凑的都可以感觉到它的设计感非常之强，台词也是如此，都是即合理又起到交待必要信息的作用。这些设计不得不说真是高明又困难，对于新手来说如果想做这样的镜头设计真的很难，很可能会做的不真实过于刻意，这部电影设计的就是既完成了任务又非常的真实。

在技术上，第三段三女儿快餐店的录音上，背部的镜头和正面镜头切换时，店铺中播放的背景音乐是连续的。

在第一段大女儿桥段是哈利路亚的音乐，第二段二女儿很安静，第三段又是很嘈杂，形成了一种节奏感。

镜头很快，一分钟就展示完了三个女儿，尤其第三段台词信息量也很大，却一闪而过，对于观众来说其实很难分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里我的疑问就是我一直以来都有的疑问，电影工作人员如何来搭配这些信息才能让观众看明白电影在表达什么？有些电影的确是容易让观众看不懂发生了什么，造成了表达失败。我相信这里面节奏感很重要，情节之间发生的时间也很重要。

比如这段快餐店之后又切到了老人家中做菜的场景，刚才那段对话观众都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如果下一个和三女儿相关的场景出现的过晚，观众可能都忘了她的故事了，所以之间的间隔一定不会太久，而且要通过设计使其能有对之前对话起到解释功能的延续段落，才能逐渐给观众展示出故事的全貌。

老人在电话中说的话也是，我发现电影就是这样的，在开篇铺开一些信息，这些信息刚开始是让观众摸不到头脑的，随后逐渐通过情节的延续性展开，最后在片尾形成闭环。

又回到老人家中，院落一角，树下，铁桶，老人拿着蒲扇，桶中冒着烟尘，前景是树枝（应该就是烧的这个树枝在熏食材），后景没有虚化，晾着衣物，还有女人的内衣。老人戴着手套把一只鸡挂进了熏桶中，可以想象到，可能还是之前用砂锅煮的那只鸡，工序真多啊！老人右手挂鸡，左手拿扇扇风，右手又盖上盖子，李安的场面调度，对动作的安排从这短短的六分钟就可以看到他的风格，设计的非常仔细，绝不浪费一秒钟，每一帧都是经过设计的，不像有些电影就很没意思，没有信息量。

切，二女儿办公室，正面中景手握听筒拨号打电话，镜头前推至特写，开始对白：新男朋友怎么样？话筒中是一个女人的声音。电话中的女人谈完她和男朋友的事邀请她过去，二女儿说不过去了和雷蒙约好了，对方“取笑”，可以看到这种对话和之前小女儿在快餐厅的对话差不多，也契合着影片的主题中的男女二字，所有的对白要么是吃，要么是男女之事。

切，中景，神父讲说教义，布景简单，和刚才二女儿繁杂的办公室环境形成鲜明对比，可以想象的到今后大女儿出现的镜头多是这种简约的冷淡的风格。

切，神父身后反打教堂内部，有很多听众，年轻人也占比不少。

切，大女儿特写，周围群众演员略虚化，一脸幸福虔诚的表情但是又略显忧伤。

切，女下男上裸身激烈的床戏，与前一个镜头的对比感非常强烈。

二女儿和只露背的男人亲吻，一脸享受，然后是一个匹配剪辑，刚才亲吻的镜头接老人用嘴从鸭脖子处给鸭子吹气的做菜镜头，这算是李安的幽默感吧！

老人给鸭子吹的鼓鼓的，构图也非常讲究，画面左右两侧是冒着气的蒸笼和锅。

老人卖力的吹了一次，掐住鸭脖子，用锅里的油？还是热水？往鸭子身上浇，可能是去毛？还是一种什么做法？

切，刚才的男人赤裸上身拿着一杯水走过来，这个裸上身和刚才的那个无毛的鸭子其实是有所关联的，一层是画面上的匹配，二层可能是意味着对于二女儿来说他只不过是个“鸭子”一样的小白脸。

跟随男人的一个左摇镜头，二女儿入画接过水杯，男人询问：你还好吗？男人用手轻浮她的肩膀，但是二女儿借势放下水杯，其实是一个逃避的动作，这里演员的表情和细微的声调语气都非常到位，让人感觉到一种“拔吊无情”或“贤者模式”，也正符合前面的猜测（鸭子），女人把男人当成了玩物。

切，从女人这一侧反打，女人说自己有点累，说着自己最近做的事，是为了得到钱离开那个家？（是和丈夫离婚？）

男人一直亲吻腻歪，还说：刚才好棒哦！这里的设计就非常明显了，这句台词通常应该是女人对男人说的，而反过来说是为了表现他们二人身份的互换，二女儿这个角色的性格渐渐凸显了出来，她是个强势的有钱的女人，而且表面上是不被世俗束缚的，因为她可能还没离婚。

男人的下一句台词也是：比我们分手以前还好。竟然还是个前男友！二女儿说：现在真是轻松多了。

切，二人背面镜头，男人顺势躺下，说：我们真不能做情人，在一起就吵。（台词设计的很棒，一句话就交代清楚了二人关系）。二女儿也转身，和男人俯身亲昵，这个镜头很美，把演员吴倩莲的美感表现了出来。

男人说：要不要到我的艺廊来看看？（又是精妙的台词设计，不拖泥带水的交代了男人的工作，也为后面可能出现的场景做了铺垫？）

吴倩莲说：得去参加星期天的晚餐不去不行，又和小女儿的台词重复，证明了星期天晚餐的重要性。

切，老人继续在院子中的酱缸前，布景也是很美。

这个镜头是个平行剪辑，用老头的做饭过程串联起一天中他的这些女儿的生活，还有一层意思就是呼应着吴倩莲的话，这个星期天晚餐是一个他们家的传统，而这个传统自然是老人设定并一直延续下来的，凸显出老人在家中的地位，另外吴倩莲那句想离开家的台词难道不是说她有丈夫？而是说要离开这个父亲的家？

可能正是老人的权威和固执，让二女儿这样一个同样能力很强的女强人，与父亲产生了冲突？

三女儿的镜头，到了三女儿的镜头节奏就非常的快，前景快餐店经理飞快的走着，镜头跟着三女儿快速左摇，三女儿是年轻人，又在快餐店工作，可能这就是镜头节奏快的原因，也是影片中对于传统与现在大城市快节奏的一种冲突对比的体现。

三女儿下班，找经理想在星期三请假。

切，三女儿一脸笑容的走出快餐店，下班了，镜头同样是一个跟随的左摇，坐在摩托车上的帅气男子背影入画，三女儿和他打招呼，作自我介绍，告知他小芝（之前的那个女同事）说还有一个小时才下班。

男子气愤的甩落手中的东西，起身，摩托车倒地，三女儿朱家宁马上要去扶起，男子同时转身过来帮忙，二人都是单肩背着双肩包，此时的动作导致二人肩上的书包都滑落了下来，二人有一个同步的重新背好背包的动作。

朱家宁快乐的表情一是可能表现她的开朗，二是可能她也觉得女同事这样戏弄男友很有趣，三是可能她对男子有好感，再加上同步的动作，可能预示着二人会有恋情产生？

男子依旧侧坐在摩托车上，这次是正面，和朱家宁都同为正面，和刚开始的背面而坐有了一个变化，手中拿着书，听着朱家宁（三女儿）自责（因为她要回家吃晚餐所以无法替那个同事代班）。

朱家宁出现的镜头台词都很多很密集，节奏特别快，虽然她马上就要回家时间很紧，但还是饶有兴趣的问男子在看什么书，朱家宁获得回答后，告别，转身，镜头右摇跟，有一个停留，她继续一脸痴相的回头望了男子一两秒，这里的镜头已经明确了刚才的猜测，她肯定对男子有意思。

同时刚才的台词中，提到让男子别忘了提醒那个女同事周三把从她这里借的红毛衣拿到店里，两次提到了周三，接下来肯定是会有剧情发生。

从这一段依旧可以看到李安的台词的结构之精细，另外也依旧是密集的镜头调度，如果像现在这样仔细拉片，其实这种调度是有些不真实感的，太快太密台词也信息量太大了，这一点其实就是好导演或者好编剧与不好的制作者之间的重要区别所在，所有的电影肯定都是前期设计好的，但是好的作品就会在成片时不会让观众感到突兀，虽然设计的信息量很大但是也还是很让人入戏，但是坏的作品就会容易让观众挑刺，一旦发现电影中有不真实的地方就会出戏。

不知道这种设计是如何做到炉火纯青的，需要经历怎样的训练？

切，画面中被炒锅的火焰铺满，又是回到父亲做菜的串联镜头，这满屏的火焰衔接上了上一个镜头三女儿心中那团青春的恋爱之火，实在是高！毫无突兀感，却又在暗暗的影响着观众的潜意识。

特写，锅中翻炒着腰花？

切，中景，父亲在厨房中继续上一个镜头的翻炒动作，从厨房外拍摄，构图右侧挂着一张女人的黑白照片，是将吴倩莲也就是二女儿PS成比较老的年龄，从妆容和衣着来看也是复古的，很明显这肯定是老人的亡妻了。继续之前的运镜老套路，镜头下摇，新道具入画，父亲炒完菜倒入盘中。

切，大女儿坐别人机车到家，可以看到她身后有一辆白色的轿车，这正是影片最开始屋外定场画面的那辆轿车，这就是老人家的门口，随着菜肴装盘，各个女儿也逐渐归家。

摩托车女子邀请大女儿下周再去教会，还要给他介绍男人认识。又是“男女”二字，李安真是无时无刻不离开本片主题啊，做饭-男女-做饭-男女……影片已经快10分钟了，一直保持着这个节奏。

摩托车女子说大女儿找对象真麻烦，从演员的选择和服装上来看，这个大女儿的形象也逐渐明朗了，她是个很挑剔的人。

此时三个女儿出现的镜头次数其实不多，可是她们三人的性格已经呼之欲出了，高！

三人的性格对接下来故事的影响，真的是拭目以待啊！

摩托车女子走后，大女儿说了一句：那就不要找啊，表明了她的态度。

镜头右摇跟随大女儿开门。

这里就已经能够知道之前院子中晾晒的女人内衣是谁的了，肯定是大女儿这个“老姑娘”的，正是她的挑剔还有些保守阴郁的性格让她一直没有嫁出去，还跟父亲住在一起。

切，一男子背影，287路公交车入画。小女儿下车。这里结合上个镜头看也很有意思，还特意拍每个女儿回家时所坐的交通工具，可以预见这个顺序肯定是有讲究的，大女儿和小女儿回家的交通工具一个是搭别人的摩托车，一个是坐公交车，特意展示一下的目的是什么？一定是为了和接下来二女儿回家的交通工具形成对比。

镜头右摇跟，小女儿紧跑两步，可见父亲的权威，她很害怕迟到，这里也就暗示了她的性格，她是很乖巧的，一定是对父亲很依赖的。

切，果然不出所料，下一个镜头就是宝马车入画！二女儿一双美腿站定与送她回来的人回首告别，镜头左摇，她也同样快速跑动的来到门前，这里的跑动和刚才小女儿的跑动，设计的肯定是有理由的，可见二女儿也是害怕父亲的权威的，不敢迟到。镜头末她也有一个掏钥匙的动作，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的大女儿和这个二女儿都是住在家中？

切，老人正从熏桶中拿出那只鸡，这里的光线很明显是设计的有些傍晚的感觉，虽说这个打光的不真实感很明显，但是还是达到了目的，也是很美的一个构图。

提出来一只颜色很有食欲的鸭子（这里才看清不是鸡），这只鸭子正是之前吹气的那只（这个跟之前的出现的镜头顺序有些时间矛盾，但也无大碍）。

切，已经入夜，从百叶窗后听到有音乐声，男人和女人在唱歌。

镜头一个左摇，从刚才的楼房摇到了平房的院落，这里的目的应该还是重复的强调一种新生活与旧生活的对比冲突。

切，一个轻微的俯拍角度，桌上火锅已沸，小女儿在料理这火锅菜品，而之前那个男女声合唱还在背景音上没有消失（刚才那个镜头就是交代这个音乐出现的合理性）。

在男女对唱的同时，是大女儿餐前祷告的祷告语，这里的设计就非常丰富了：镜头上是小女儿面无表情的往火锅里下菜，背景是邻居的男女爱情对唱，还有大女儿（一个找不到对象的老姑娘）画外的祈祷声。

小女儿继续在下着菜，镜头逐渐运动左移展示餐桌的全貌，大女儿继续祷告，大女儿的祷告与这一桌子的传统菜品和传统餐碗格格不入，窗外邻居的爱情对唱也与大女儿的单身相矛盾，而大女儿的那种皈依宗教的冷淡风格与这一桌子的满足口腹之欲的肉食餐品又是一层冲突，种种的镜头语言上的矛盾对立，预示着一场更深层次的人与人之间的冲突必然会爆发。

切，窗外的对唱节奏刚刚好衔接着大女儿祷告结束，镜头也切换到一个室内全景，三个女儿三足鼎立，二女儿眼神不懈的望着大姐，老人在景深最深处的厨房里只从窗户里露出一点点，展示老人与三女儿之间的隔阂与疏离。

前景还有两张椅子，一张自然是老人的，另一张不知为谁而留。

这两个镜头的调度太高级了！

老人从后景端菜入画，补足了桌上的空缺，一家人表情都极为凝重，和这一桌子的丰盛菜肴形成鲜明的对比，本来应是一副父慈女孝，阖家欢乐的场面，为何气场如此阴沉？

父亲坐定，目光环视，三个女儿才开始拿起餐具，这一短短的片段将父亲的威严展露无疑。

三个女儿好像都不是喜欢这个家庭氛围，可是自己的行为却已经是被改变的如此彻底。

父亲的右手搭着右侧空出来的那张椅子，而刚才上菜的最后一道菜也是放在那张空着的椅子前面，可见这张椅子是有寓意的，是特意留出来的，也许是对已逝妻子的怀念，而最后上的那道菜也许正是她最爱吃的那道菜？

切到父亲正面特写镜头，父亲正要说话，一脸为难欲说还休的表情，突然他抬头一看。

切，对面二女儿皱眉喝了一口碗里的汤。

切，父亲问怎么了。

切，女儿强颜欢笑，不敢说什么，只能说：没有。

切，父亲表情坚毅，似乎明白了什么。

切，女儿继续强忍着喝了第二口。

切，给了一个小女儿的反应镜头，应该是看向父亲的方向。

这场戏可以学到多人的场景如何拍摄剪辑，这几个镜头切换非常快，镜头时间非常短，一个人的反应镜头接着另一个人的反应镜头。

切，父亲疑惑。

切，二女儿还是说：没有。明明表情已经出卖了她，可是她仍旧两次不肯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可见一是她不敢反对父亲的权威， 二是她对父亲有一种尊重不想伤害老人，这两点交织在一起，也为后面的戏做了铺垫，对于老人要公布的事，可能她的心中同样会有这些矛盾的情感在起作用。

切，给了一个大女儿的反应镜头。此时背景中的邻居男女对唱的音乐一直持续着。

切，父亲表示：有话直说。这里也能看到老头的那种坚定和固执，另外可以看出当别人对他的厨艺不满时，他是很介意的，因为这是他的专业领域。

切，给小女儿一个反应镜头。

父亲、大女儿、小女儿，此时都把目光聚焦在二女儿的表现上，之所以要这样设置，之所以要让二女儿来尝第一口，来做出为难的表情，并且大家都望着她等着她表态，也预示着她在接下来的情节中会是矛盾冲突的主要角色，一口汤的口味，其实暗中连接这矛盾的两头（一头是父亲，一头是二女儿），而大女儿和小女儿似乎是旁观者。

切，二女儿终于说了实话：说喂鱼翅的火腿耗了，耗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可能就是变质变味了吧，可能类似东北话中的肉有了“哈喇”味。

切，父亲有些失落。

切，小女儿还在打圆场，说：还好。

切，大女儿说：爸大概是忘了尝了。

切，二女儿接着大女儿的猜测说：或许是味觉退化了。

对于这样一个事件，每个人都给了一个反应镜头。

切，父亲边说自己舌头好得很，边起身。

切，接起身的镜头，给三个女儿同框正面反应。

父亲刚才的话头被打断，又被女儿怀疑自己的味觉退化，背着手愤愤的走进厨房。

小女儿想说学校的事情，但是看大姐要说话，乖巧的让大姐先说，从上面的打圆场和这里的乖巧，都可以看到她在家中的地位不高，而且性格上是有很谨小慎微的。

三人在聊着一个从美国回来的人。父亲取回来一盘菜递给小女儿。二女儿说可以让这个回来的女人没事来家里坐坐和爸聊聊天。父亲又怒了，说自己就那么闲吗？

切，父亲的特写，说伺候你们三个人还不够。（三个女儿都在家里住？）

切，二女儿的反应，一脸强忍着被数落的怒火。

切，大女儿的反应，她有点讽刺的微笑。

切，小女儿的反应，无所谓的继续往火锅中加菜。

切，父亲又想找回刚才的话头，可是又被打断。

切，二女儿夹着另一个菜又放下宣布一件事。

这里衔接的设计并不好，父亲说又怎么了？其实二女儿的表现并没有显示要打断他，这里其实是强行推进了剧情。

切，二女儿说有一处新楼盘……

给大女儿一个反应镜头。

切，父亲的反应镜头。可以看出二人已经明白什么意思了，二女儿要搬走离开这个家。

切，三女儿的反应，她直接开口问：你要搬出去啊？这里设计的不错，小女儿年龄小比较单纯一些，这种直接的问题就应该由她来问。

切，二女儿不正面回答，而是说：大概还有几个月才交屋。之所以这样回答，也代表着她内心的不好意思。不知道为什么女儿搬走会这样的为难？在接下来的剧情中寻找答案吧。

切，父亲说很好啊。给的是大女儿的反应。

切，父亲接着说：现在投资房地产也不错。表情是咬牙切齿冷嘲热讽的。

切，二女儿试探着说：那……等交屋我就搬出去喽？

切，父亲一脸愁容，有些生闷气，没说话。电话铃声响起，缓解了尴尬。

切，小女儿接起电话，是找父亲的。

切，父亲还沉浸在烦恼之中，接过电话。电话中很着急的样子，父亲说：好，马上起身。

切，父亲走出房间。

切，父亲玄关换鞋。出门前不忘向屋中女儿喊话，告诉他们蒸笼里还有包子。

切，屋内只留三个女儿。

这里的设计就是借故让父亲不在家，从而展示三个女儿真实的一面。大女儿放下筷子很生气的样子，小女儿眼神低垂不敢言语。至此这场吃饭的戏结束，三个女儿没有一丝语言交流，桌上的菜越是丰盛，这种压抑的气氛越是凝重。也让观众产生了悬念，何以至此？

以上这场戏可以分析的镜头语言不多，主要是通过台词推进剧情。可说的镜头语言就是，镜头中几个人的组合，首先室内的全景是三个女儿是一个组块，父亲是一个组块，他们三人和父亲是对立的。另外的所有反应镜头都是单人的特写镜头，表示除了三个女儿和父亲的对立外，三个女儿她们之间也是对立的，各自为政，都互相不理解，甚至是互相看不上。

这场吃饭戏场面调度同样很精致，父亲起身两次，每次的起身都是为了展示三个女儿之间的状态，第一次是三个女儿聊起某个从美国回来的人交待接下来的剧情，第二次是三个女儿气氛压抑的场面。

满桌子的菜，父亲一口都没吃上。想说的话也一句没说出来。

切，一个定场镜头，交待地点，富丽堂皇的一个建筑。

切，出租车入画，车还没停稳，父亲已经开了车门腿悬在外面（这个镜头非常夸张，车还在开着车门就敞开着，应该也是为了拍摄能够一气呵成，从出租车入画前就开着门，省去了开门的步骤），可见他的雷厉风行的性格，同时表现事情的紧急。

镜头继续右摇，父亲进入建筑，内部也是古朴大气，门口的旗子可以看出这个场所的规格很高，可能都是达到“国宴”级别了。

切，全片的第一个大幅度运动镜头，之前的要么是固定机位，要么是横摇，这里镜头在厨房中穿梭，还是个广角，父亲入画，镜头跟随展示忙碌的后厨。

切，从另一个视点继续开始跟随，厨房中有好几个人跟老头打招呼，足见他的地位之高。这里的广角镜头让画面产生严重畸变，和王家卫的《堕落天使》的那种效果一样，在这里可能是为了能更好的展示厨房更多的信息吧，如果不是广角展现的范围会比较小，另外这种畸变也加重了忙碌感。

这两个老人厨房中穿梭的长镜头还是蛮好看的。不足的地方就是画面中噪点很多很明显，厨房光线不足，可能因为场景面积很大而且又是个长镜头，所以想补光也很困难，虽然能看到厨房顶棚的灯管已经加了不少而且已经非常亮了（过曝），但是光线还是不够，因为要表现厨房的全貌所以需要选择小光圈，这就进一步减少了光线。可见当时的技术限制，现在的摄影设备不太可能出现这种情况了。

切，打着黑色领结的餐厅经理（长相很有喜感，这里又是李安的一次幽默感设计，本片的主题的确很压抑，有时通过这些小的细节舒缓这种压抑感让观众获得片刻的轻松还是很有必要的），他额头冒汗，十分着急的催促着厨师快点上菜。

至此，我们明白了老人为什么这么着急来到饭店，他是来救急的。

经理说着幸亏你来了，同时给老人穿上白色厨师服。这里的调度设计又是略显刻意了，为了一气呵成，设计的却有些不合理，经理怎么可能一直手里拎着厨师服就等老人到来呢。

镜头没切继续跟随，老人开口问：老温呢？

老温入画说这场酒席很重要但是搞砸了，老人十分镇定的让拿出菜单。

切回老人看菜单，他嘴里嘟囔着，开始布局，运筹帷幄，毫无压力。经理也开始露出笑容，老人表现的很轻松说：没问题了。镜头继续跟随老人和老温，老温介绍着情况，说鱼翅是假的，都蒸散了。

切，蒸笼打开，老人看菜，说着关于鱼翅的知识，后面围过来四个厨师，一脸虔诚的想要偷师学艺，足见老人是多么的有名气。

老温继续介绍着剧情，说那怎么办，今天是司令娶儿媳妇，满天星啊。（意思参加酒席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能搞砸啊。）

通过设置一场危机，展现老头的实力，这就和超级英雄电影一样，敌人越强环境越险恶，超级英雄如果能够应付，就更能展现他的实力。

切，蒸笼中的鱼翅，毫无美感的一锅鱼翅，老人继续运用自己的知识，当机立断说： 改。

切，老人说改成：龙凤呈祥，做翅羹。老温还在旁边抱怨，说那得用鲍鱼，得赔多少钱啊。老温就是一个对比式的人物，他慌乱、知识不够丰富、只会抱怨、抓不住重点还在考虑赔不赔钱的问题，这种人物就是为了凸显主角而设置的，他的所有缺点正是塑造主角所有优点的基石。

切，后厨厨师犹如部队拉练一般，小跑着开始准备食材，可见有了“将军”，一盘“散沙”可以瞬间变成“正规军”。

镜头切回到家中，一桌子的菜肴赏心悦目，可是三个女儿吃的却不多，画框左侧有人正在打包。边打包边继续着之前二女儿吴倩莲买房的话题。

切，原来是在后景二女儿和小女儿在开心的聊着，可以看到小女儿非常的单纯，对于二姐要搬走没有什么想法，而前景的大女儿却仍旧是一脸阴沉似乎要爆发。

镜头随着小女儿向前景的移动而移动，同时变焦到前景，这又是一处非常值得学习的教科书一般的场面调度。

回到前景就是为了凸显大女儿的反应，前景中的大女儿和后景中的二女儿，二人空间不同带来心理上的隔绝，一个开心的笑，一个不明原因的郁闷。

三女儿看出了大姐不对劲，于是问她怎么了，引出了她的反应，她终于说出了心中的烦恼。她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不平衡，应该为她高兴才对

。镜头变焦给到二女儿的反应，同时小女儿出画，把整个场面交给了大女儿和二女儿两人。

二女儿说：她不对，不该把她们两个人扔在这里。此时，才知道原来这三个女儿都是住在家中的。

切，三女儿从房里拿来剩菜回到厨房，以这个契机，摄像机改变机位，从二女儿身后反拍，此处的场面调度看似简单，实际相当高明，的确能让我学到东西，那就是这种调度需要有一个合理的理由（此处就是小女儿回屋拿剩菜，然后她有台词）。小女儿在大姐和二姐之间来回移动，打着圆场，而这个外反拍镜头给的是大姐和二姐的背影。

这里有一个穿帮镜头，最开始打包时的菜是鱼花，盘子也是青花瓷的，但是后来三女儿从屋里拿来的剩菜又是鱼花，时间上错乱了，可以看到是剪辑时素材的选择顺序导致的，可能觉得观众不会注意到这一点，也的确不容易注意到，但这的确是一处很严重的穿帮。

切，回到刚才那个机位，大姐终于说出了心中的顾虑，她之所以不高兴，是因为不知道爸会怎么想，她是觉得二妹的这个搬家的决定会让父亲不高兴。而此时二女儿的对白推进了剧情，她说他父亲看她不顺眼，她觉得爸需要的不是三个女儿的陪伴，而是应该有一个跟他相同年龄的伴侣，比如梁伯母。

切到反拍机位，小女儿移动，镜头再次是随着小女儿的动作移动，小女儿讲述了他们母亲走后父亲应该不会再爱了，而镜头摇回来之后，摇到二女儿处，她说吵吵闹闹算什么爱啊，意味着母亲和父亲原来的婚姻生活并不幸福，至少给她的印象是这样的。

而此时大姐转过头来，反应很激烈，她反驳二妹的说法，反驳的方式是指责二妹，说她：或许他们是没有你这种现代浪漫法。

这里一方面表现了大女儿是相当的维护自己的父亲的，完全就是和父亲站在了统一战线上，另一方面台词表明全家都知道二女儿的开放的恋爱形式，并且这正是父亲和二女儿之间最大的矛盾所在。

这就是全片的一大冲突，就是父亲的传统与女儿的新潮之间的冲突。

切，回到大姐侧那个过肩镜头，反拍二女儿嘲讽的表情反应。

切，回到二女儿侧过肩镜头，反拍大女儿反应和对话。

二人你来我往，反映着观点的对立，谁都无法理解对方。镜头一个右摇，小女儿再次拿回剩菜入画，打圆场，终止了这场可能升级的争吵。

以上这场厨房戏的台词和调度设计都太妙了！非常值得反复学习。

我从这段戏里看明白一件事，如果想拍片子，场面调度是核心，比如这场戏，布景、录音、打光、表演、服装美术，其实都可以由专业人士来分工，专业程度越高当然是越好看，但是假如没有这些专业的布景打光等，剩下的就是场面调度，新手想拍片不可能拥有专业的资源，但是场面调度却是可以实现的。

在这场戏中仅仅是两个机位，而镜头的运动也仅仅是固定和横摇而已，可是通过演员的走位，通过焦点的转换，通过人物面部的朝向，就实现了如此好看的一场戏。这场戏假如让一个新手来拍，很可能非常单调，但是李安拍的却精彩异常。

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