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姜女,杞梁妻「从杞梁妻哭夫到孟姜女哭长城的这出大戏的编剧是谁」

李庆洪

《孟姜女哭长城》与《牛郎织女》《梁山伯与祝英台》《白蛇传》并称为中国古代民间四大传说故事。历经2000多年的演变，"孟姜女哭长城"故事的主人公、发生地、发生时间及故事情节都进行了加工、演绎和丰富。

▎故事出处

故事最早记载于《左传》，大致是：周灵王二十二年(齐庄公四年，前550年)秋，齐庄公姜光伐卫、晋，夺取朝歌。前549年，齐庄公从朝歌回师，没有回齐都临淄便突袭莒国。在袭莒的战斗中，齐国将领杞梁、华周英勇战死，为国捐躯。后来齐莒讲和罢战，齐人载杞梁尸回临淄。杞梁妻哭迎丈夫的灵柩于郊外的道路，齐庄公派人吊唁。杞梁妻认为自己的丈夫有功于国，齐庄公派人在郊外吊唁既缺乏诚意，又仓促草率，不合礼仪，对烈士不够尊重，便回绝了齐庄公的郊外吊唁。后来，齐庄公亲自到杞梁家中吊唁，并把杞梁安葬在齐都郊外。《左传·襄公二十三年》:"齐侯还自晋，不入。遂袭莒，门于且于，伤服而退。明日，将复战，期于寿舒。明日，先遇莒子蒲侯氏。莒子重赂之，使无死，曰:'请有盟'。华周对曰:'贪货弃命，亦君所恶也，昏而受命，日未中而弃之，何以事君?'莒子亲鼓之，从而伐之，获杞梁，莒人行成。齐侯归，遇杞梁之妻于郊，使吊之。辞曰:'殖之有罪，何辱命焉?若免与罪，犹有先人之敝庐在，下妾不得与郊吊。'齐侯吊诸其室。"

▲因丈夫杞梁是为国家战死，有功之臣，应该享受国家的礼仪；而郊外不是吊丧之处，杞梁妻要求齐庄公在都城临淄，斋戒三天，然后到杞梁的府邸灵棚里亲自吊唁。齐庄公照做了。其中既没有"哭"，也没有长城或者城墙，更无"城崩"、"投水"等情节。

▎故事演绎

应该说，这段故事明文记载在《左传》中，是真人实事。"哭夫"情节的增加，是在《礼记·檀弓》里曾子的话"杞梁死焉，其妻迎其柩于路，而哭之哀"。战国时期的《孟子》，又引淳于髡的话说"华周、杞梁之妻，善哭其夫而变国俗。"这样，就使《左传》中的史实"杞梁妻拒齐庄公郊外吊唁"变成了"杞梁妻哭夫"。"崩城"情节的增加，是在西汉刘向的《说苑·善说篇》:"昔华周、杞梁战而死，其妻悲之，向城而哭，隅为之崩，城为之阨。"《列女传》中又平添了"投淄水"的情节:"乃枕其夫尸于城下而哭之，内诚感人，道路过者莫不为之挥涕。十日城为之崩。既葬，曰:'我何归矣?……亦死而已'，遂赴淄水而死。"这样，到西汉时，杞梁妻的故事初具规模，哭夫、崩城、投水已成系列。

到了东汉，王充的《论衡》、邯郸淳的《曹娥碑》进一步演义，说杞梁妻哭崩的是杞城，并且哭崩了五丈。西晋时期崔豹的《古今注》继续夸大，说整个杞城"感之而颓"。前544年，杞国国君的亲戚晋平公，曾集结各路诸侯帮助杞国修复城墙，也正是那个时候。看来，杞国城墙坍塌确有此事。到西晋时，杞梁妻的故事已经走出了史实的范围，演变成"三分实七分虚"的文学作品了。

▲"哭之哀"、"善哭其夫而变国俗"，这一"哭"成了一国风俗，也就有了这个故事的"魂"。孟姜女哭长城的故事究竟什么"城"、那座城？历代颇有争议，除了上述杞都城墙，明、清两代有些学者认为是临淄齐都城，郦道元《水经注》记载为莒城。

▎故事文学化

故事到此，虽有所演绎，但基本还是在史实基础上添枝加叶。到了唐代，故事发生的时间被推进了三百多年，把齐国临淄城（或杞城）与秦始皇时代的万里长城联系在了一起，这可以说是一个划时代的创造。唐玄宗天宝六年(公元747年)类书《琱玉集》引《同贤记》材料所记，由杞梁、勇士、战死演化成了杞良、役夫、打死；杞梁妻也变成了有姓有名的孟仲姿。

唐代名著的画僧贯休《杂曲歌辞·杞梁妻》： 秦之无道兮四海枯，筑长城兮遮北胡。筑人筑土一万里，杞梁贞妇啼呜呜。上无父兮中无夫，下无子兮孤复孤。一号城崩塞色苦，再号杞梁骨出土。疲魂饥魄相逐归，陌上少年莫相非。在敦煌唐代石窟中发掘出变文中有一则孟姜女变文的残卷。其故事大体和贯休的诗差不多，内容更为丰富一些。不同的是孟姜女变文残卷里加进了孟姜女为夫送寒衣、滴血认夫及寻夫尸骨时与骷髅的对话。

南宋时为故事的主人公命名：《孟子疏》说:"或云，齐庄公袭莒，逐而死。其妻孟姜向城而哭，城为之崩。"杞梁之妻终于有了自己的名字，她叫孟姜!当然，其实这也算不得真正的名字， "孟"为兄弟姐妹中排行老大的意思，"姜"才是其姓氏。据《毛传》:"孟姜，齐之长女。"陈奂传疏:"孟姜，世族之妻"等文献记载，先秦时期，"孟姜"一般称齐国国君之长女，亦通指世族妇女。也就是说，当时很多齐国公室的贵族妇女，都可称"孟姜"。南宋《北辕录》记:"至雍丘县，过范郎庙，其地名孟庄，庙塑孟姜女偶坐"。这是孟姜女的丈夫第一次变成范郎。

到了元朝，元曲盛行。出现了很多杂剧大家和脍炙人口的作品，像孟姜女这样富有生命力和创作空间的故事，自然也成为戏曲创作的源泉。人物的姓名开始丰富全面，各色配角也相继登场。有人说孟姜女是湖南省澧县人，也说她是陕西省铜川人，还有人说她是河北省山海关人。历史上的杞梁也变成了范郎，名字也几多次变化，从范希郎、范四郎、范士郎、范喜郎到范杞良、范纪良、万喜良，出现很多种变异。故事的情节更是九曲回肠，被铺设得一波三折，与他们有关的其他人物，如范郎的母亲也出现在戏曲之中，使故事日渐丰满，孟姜女的故事基本定型。

到了明代，故事定型。明朝为了防止瓦剌入侵，大修长城，百姓多有怨言。为了发泄对统治者的不满，孟姜女的故事，情节更加生动，故事栩栩如生，仿佛真人真事一般，加了诸如招亲、夫妻恩爱、千里送寒衣等情节，把故事提升了全新的高度，加之各类文学、戏剧的传播，直至流传至今。近现代电影、电视剧、戏曲、音乐等艺术形式多有反映。

▲摆脱了史实原型，向着文学艺术形式演义，加之民间传说乃至神话故事渲染，也就更加戏剧化。故事情节越来越一波三折，人物形象更鲜活生动，也就更适合大众口味，便于流传。特别是"千里送寒衣"还衍生成一个重要的民俗节日——寒衣节，又叫送寒衣节、烧衣节、授衣节、祭祖节等。因为杞梁妻为丈夫做棉衣装敛发丧在农历十月初一，所以每年这一天，人们便焚化寒衣，代孟姜女祭奠亡夫，并逐渐演变成为亡故的亲人送寒衣的习俗。这一节日与清明节、中元节（即七月十五）并称为中国民俗节日中的三大鬼节。

▎历史研究

明末顾炎武在《日知录》中就历代文献阐述了孟姜女的故事演变过程。近代，在"五四"运动的推动下，中国著名历史学家顾颉刚发表《孟姜女故事研究》对故事演变的过程进行了更为详尽的阐述，成为今天孟姜女故事的权威著作和主流看法。他把跟孟姜女故事有关的古籍、诗词、民间传说，甚至是石像、庙宇都作了梳理和呈现；他从故事源头山东省出发绕了中国一圈，把走访过的十几个省份流传过或者正在流传的该故事的所有版本都记录了下来，进行了比较。"孟姜女故事"的研究作为顾颉刚先生的代表作，让孟姜女故事的研究得到了系统的突破。

"孟姜女"一词的产生，据民俗专家钟敬文先生推断，可能是由于当时作词的民俗诗人，因为迁就词调的三字句(孟姜女--杞梁妻，音韵相近)，而把"女"字硬加在"孟姜"名下的结果；而杞梁、杞良、范喜良、万喜良的名字，也以同样的缘由演变而来。

▲孟姜女传说本身在语言、行为、心理、观念诸层面关涉着人群的社会生活，折射出关联地方民众生活的一个独特缩影。如孟姜女这一形象的不屈不挠的精神对百姓精神世界的滋养和人文传统的承继，也影响着百姓对美好生活的期望和追求。

▎历史遗迹

孟姜女哭长城的传说起源于齐长城，齐长城是我国最古老的长城，世界文化遗产，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在中国长城史上占有重要地位。1984年为编写《淄博风物志》，我曾在临淄、淄川、博山、莱芜、长清等地考察过齐长城遗迹。齐国为防御晋、鲁、莒、吴、越、楚等国的进攻，自春秋时期齐桓公到战国时期的齐威王、齐宣王，历时300余年，西起黄河河畔，东至黄海海滨，迤逦山东十三县，构筑起长达千余里的军事防御工程，它建筑在起伏连绵的泰沂山脉的山岭之中，虽沿线有平谷之地，但多为山岭，长城依山就势而筑。其建筑宏伟，规模壮观，凝聚着二千五百年前我国劳动人民勤劳与智慧，也体现了春秋首霸和战国七雄的东方泱泱大国的强盛雄风。

齐长城沿线流传着众多孟姜女的传说和以孟姜女命名的村庄、自然实体，随处可见孟姜女的坟墓、庙宇等遗迹:青州有孟姜女故居，临淄有孟姜女墓、杞梁墓；杞梁墓在今临淄区齐都镇郎家村东600米处，靠近淄水和齐国故城城墙，原先有高大的封土，因为在村子的东边，所以被称为"东冢子"。淄川城子三泰山、劈山交界处有两个大平台，传说是孟姜女和范杞梁升天的地方,当地百姓称作"孟梁台"，也叫"姜女台"，所以孟姜女与齐长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明中叶以后，从南方到齐长城而山海关，都修建了孟姜女祠。其中最为有名的是孟姜女庙，又称贞女祠，位于河北省山海关城东约6公里的望夫石村后山岗上，庙围墙内占地1.6亩，保护范围占地31.8市亩。顺108亩组石蹬，直达庙内。庙内有前后两殿，前殿有孟姜女像，左右侍有童男童女，两侧壁上镶有碑刻，其中有乾隆、嘉庆、道光题词。庙内殿门两侧还有一副非常有名的对联"海水朝朝朝朝朝朝朝落，浮云长长长长长长长消。""朝"、"长"两字按汉字不同读音才能读出有几种不同的意义。后殿原供观音，殿后有"望夫石"，石上有坑，传为孟姜女望夫足迹。旁有石台，台后有振衣亭，为孟姜女梳妆更衣处。庙东南4公里渤海中有两块礁石，传为孟姜女坟。

▲全国各地有许多有关孟姜女的"遗迹"，如我的祖籍在济南长清区南部山区，就在齐长城脚下。万德镇有个长城村，也有孟姜女的故里，且当地还有孟姜庙遗址。不过，最早的"孟姜女哭长城"的原型地为临淄当确凿无疑，其遗迹大多在齐长城沿线地区。这也是为什么淄博申报"孟姜女的传说"，被列入全国非遗项目的缘故吧。

▎《文史探微》说

从开始的杞梁妻故事到最后的孟姜女传说，历经两千多年。一个故事能长时间为人民群众所喜爱，并不断被升级改造，这并不是偶然的。伟人曾经说过："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孟姜女的故事，不正是强烈地表达了百姓对残暴统治的反抗，对战争的痛恨，对安生幸福生活的向往！顾颉刚在孟姜女故事研究中辨析了传说在人民口头上和文人学者的笔下的不同，指出人民群众才是孟姜女传说的真正创造者。这就是故事不断丰富、流传至今的真实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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