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秀红色文艺作品「红色中国精品文学盛宴演绎跌宕生动的农村典型活剧」
来年春季,天气晴朗的日子,牛尾河的流水格外的清澈欢快。白云蓝天倒映在河水中,显得更加秀丽迷人。
早饭过后,白朗应邀到刘秦岭他们的绿叶公司调研。这也是他计划中早就有的一项工作。他想通过实地踏勘,了解和印证各种信息和传闻。刘秦岭兴致勃勃一路作陪。他显得十分的兴奋,话也格外多起来,不停地介绍各种情况,眼睛却一直关注着白朗的反应。显然他对新来的第一书记寄予很大的希望。第一书记进村快一年啦,干了不少令村民刮目相看的事情。起先,他并没有希望白朗书记能够解决由姜耀祖一手制造的绿叶公司与金鑫集团的合同纠纷。不是小看,是他不相信一个小小下派干部有如此的智慧和能量。这个精明细心的汉子,他每天都在关注书记的行踪和动向。最令他高兴,或者说是深感宽慰的有两件事情。一件是新书记到任不久,就出乎意料地恢复了村里中断多年的拜祖活动。这令他喜出望外。这就意味着,他懂得利用村里的种种矛盾,集中各种积极的因素,达到原本无法达到的目的。这样的实行能力,不在于职务高低,也不在于权力大小,更不是谁都具备。有的驻村干部,进村一年甚至几年,也不会到祠堂里去。他们不知道对于一个古老的村子而言,祠堂的作用和威力。在人心涣散的情况下,它比看得见摸得着的权力更具精神上的凝聚力。可惜这一点,许多人看不到,于是他们很忙,忙于进城开会,忙于总结汇报,参与各种应酬,更有甚者,则忙于吃请打牌,忙于千方百计捞钱……那天,在祠堂拜祖现场,面对淡定自如的白朗同姜怀安、姜建国两代书记一同参加拜祖,刘秦岭看出了一个年轻智者的政治魅力。他激动得几天心情无法平静,心想:有文化、喜欢读书的人思想境界就是不一样。这么多年啦,他已经观察出一条规律,那就是文化是人的善良温床、道德底线,更是智慧源泉。这些年,村里也没少来帮助工作的干部,他就发现,但凡文化高的、喜欢读书的人,就有群众观点,就对老百姓好,不会同歪风邪气同流合污。还有一件事情,更是试金石,就是白朗来了这么些日子,还没有上过“黄船”。这是很少有人能做到的。“黄船”是什么,吃喝玩乐的地方呀,里面一应俱全,一条龙服务,上牛湾的天上人间呀!“黄船”是个大染缸,好人上去了,很难下得来。村里人议论说,无论是哪个,一次上船,一辈子洗不干净。说李宏伟县长就是在“黄船”上被姜耀祖俘虏的,一个副县长,从此只好为人家站台打工。可是白朗不同,白朗是真正的共产党员呀,据说姜耀祖在白朗来的第三天,就亲自出面郑重邀请他上船赴宴,被他婉言谢绝。这事很快传出,此举在村民中赢得了好感。显然是他在走访农户时,了解到了“黄船”的秘密。
白朗一路被风景吸引,并没有注意到刘秦岭的神情。
牛尾河沟在上牛湾村的山背后,有一条小路与村子连通。从地理位置上看,它就像是上牛湾的一个完全封闭的后花园。一般情况下,外面的人很少涉足。原先沟里植被很好,几乎都是茂密的天然次生林。生长着栎树、漆树、水桐、山桃、山杏、松柏,还有各种灌木藤类,各种奇花异草和名贵药材。到了春夏,满沟都是五颜六色的鲜花,而秋天的景色更是迷人,金黄火红,一年四季,令人流连忘返。可惜一连许多年的砍伐破坏,再加上周围各村随意放牧,结果“林毁草木衰,花谢红土流”……人为的野蛮破坏,把一条美丽山沟的自然生态糟蹋成了人迹罕至裸露山石的野坡荒沟。好长时间,人们一提起牛尾河沟,就叹气摇头。老支书姜建国任上,也下决心治理,动员村民植树造林,禁牧种草。但是生态一旦破坏,要恢复谈何容易。结果是,年年栽树不见树。沟里的气候,更不同从前,春夏主要是干旱,冬季最厉害的是干冷风。旱象最严重的是春季,栽上的树苗,被烈日连续晒上三天,就卷叶拧了腰腰。风就更是可怕,村民说,牛尾河沟的风,就像刀子割人。沟里一场风,从春刮到冬,其肆虐程度可想而知。由于流域内植被完全被破坏,牛尾河也成了一条干枯的河流。徒有其名的河沟滩里,沙土也乘风肆虐。风卷起的尘土,扬起老高。等到落下来的时候,就到了村子里面。人们不知...
一大早,白朗和刘秦岭两人弃车徒步,迎着初升的太阳走进林中。硬化的林荫小道,蜿蜒崎岖但风景如画。他们欣喜地穿过生长茂盛的白松林,穿过挺拔向上的云杉林,穿过翠绿的竹林,穿过充满活力的柳树林、红枫林,穿过花香四溢的桃李杏林,穿过银杏林,穿过结蕾待绽的苹果、梨树林,穿过山茶花圃,穿过牡丹花圃、玫瑰花圃、兰草花圃……一路走来,刘秦岭如数家珍,兴致勃勃地介绍着各种相关的情况,白朗听得入迷,趁机询问了解更多详细情况,包括绿叶公司面临的各种困难和问题。刘秦岭快人快语,一一作答。两人不断地停下来,同林子里的管理人员和劳作的园丁交谈。他们都是上牛湾的村民,多数认识白朗。实际上,绿叶公司除了那五位基本骨干,活忙的季节和农闲的时候,全村的男女劳力,甚至包括放假的学生娃也都到公司来干活。公司每年支付给村民的工资,至少在八十万元。了解到这些情况,白朗更加意识到了自己的责任,就是一定要设法制止金鑫集团与村里签订的非法合同。不然的话,自己就是严重失职,就是眼巴巴地让强盗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实行抢劫犯罪!但是他深知问题复杂,这也是自己久久没有来绿叶公司调研的主要原因。他害怕打草惊蛇,更担心加快合同的落实。
此时,两人顺路攀上阳坡顶端的一座亭子。刘秦岭事先着人在亭中石桌上摆了一把茶壶,两个茶杯,还有一盘水果和一壶开水。仿古亭子显然是刚刚落成不久,油漆水泥圆柱上还隐约地散发着漆味儿。走了一个多小时的山路,白朗感觉有点气喘。两人在石凳上坐下来休息。刘秦岭给白朗倒一杯茶水,说:“白书记,你尝尝,这是我们试种的茶叶,看顶不顶你们家乡的茶叶好。我们这可是纯绿色无公害。”
“哦,咱们这里是可以种茶,县志上有记载。”
“是呀,一开始我们也怕不行,后来在明朝《颍川县志》上找到了依据,说是‘颍川浅山一带,茶农务茶,甚为富足’。我们通过请专家论证,根据地理气候,引进了适当品种,试种三年,终于成功了。”
“咋刚才一路没有看到茶树?”
“茶园在牛尾河底,靠近河边两岸一带,那里沟坡地好,气候也比较湿润,我们还采用了温室种植。”
“有没有注册品牌?”
“暂时还没有。白书记,你给起个名称吧。”
白朗望着玻璃茶杯中一根根竖立在水中的翠绿色茶叶,想了想笑着说:“咱们这应该是归绿茶系列吧,这一款,就叫颍川毛尖吧,上好的,可叫牛角翠,你看行不?”刘秦岭听得,立即鼓起掌来,兴奋地说:“颍川毛尖,牛角翠,名字起得太好啦,叫人听了就想品尝。”
白朗说:“这还要正式申报工商注册,看有没有重复和别的禁忌。我只是抛砖引玉,你们还可想更恰当的。”
说着话,就开始品茶。白朗先是很内行地端起透明水杯仔细查看。刘秦岭眼睛一直瞅着他。白朗不停地询问,仔细探讨。刘秦岭发现白书记不光是政治上沉稳、成熟,同时又是个很细心、很注意学习的人。时常说自己是啥也不懂,结果是随处拜师,在战争中学习战争。
说起品茶,白朗还真不是外行。他家乡就是南北交界地带有名的茶乡,家里几代都是茶农,他又是经过严格考试,拥有有关方面正式颁发证书的国家级茶艺师。白朗很专业地呷一口茶,轻轻漱了漱口之后,才又郑重专注地再抿一口茶,用舌尖在口中小心试探,感到有一股淡淡的苦味,随后又咂咂舌头,就感到在舌面和上颚之间溢出一股清润的回甘,并且越到后来越发明显地呈现甘甜。他放下茶杯,脸上现出惊异的神情,说:“真没想到,咱们村产的茶叶会这么好!这种微苦与明显的回甘效果,我印象中只有安吉白茶和湘西黄金茶才有这种口感。”
这一回,刘秦岭可是高兴得不得了,他一下从石凳上蹦起来,说:“白书记,这太好啦!我得把你这话记下来,你说的可是真话吧?你可不能糊弄俺们山里人!”
白朗嘿嘿笑着说:“是真心话呀!可是你不要忘了,我的身份,人家会说我讲的不算。将来咱们把商标注册下来,可以请国内一流的专家来,开一次产品鉴定会,做些必要的媒体推介宣传。”
“好呀!”刘秦岭一拍大腿,说,“咱就放在京城里开,到时候,请咱们各级领导也出席见证。”
白朗说:“现在的问题,是要把规模搞上去。另外,我今天重点还是想了解一下金鑫集团与村里的合同纠纷问题。这不仅仅关系到你们绿叶公司的未来发展,更与全村人的命运息息相关。我们要是失去了牛尾河沟的良好生态,很可能村子就会重新陷入经济发展滞后和生态环境恶化两重困境。”
刘秦岭说:“白书记,这个问题,你看得太到位啦!我就是这么认为的。这可真不是咱镇上某些领导讲的,是我同支书姜耀祖之间闹什么个人意气,也不是像某些县领导认为的,是我们绿叶公司与金鑫集团之间的商业利益矛盾,而是公与私的较量,是振兴乡村与破坏乡村之间的一场冲突。”
白朗听到刘秦岭这么讲话,心里顿时一阵高兴,想不到一个复员军人、农村党员,会有这样的觉悟水平。有这样的同志支持工作,他心中更加充满了必胜的信心。
“说说,目前的情况咋样,官司打得如何?”
“现在是这样的,白书记,情况可真是不容乐观。”
刘秦岭开始有些情绪激动,甚至难以掩饰焦急,痛苦地说:“一年多来,我曾经几十次到镇上找领导反映,镇上总是推说这是县上支持的工程,正式合同已经签订,镇上就不好再表态。我又到县里找县长反映,韩县长说是副县长李宏伟分管,要我直接找李副县长。人家李副县长好像是故意躲避我。我一连等了三天,好容易才在县政府大门口拦住李副县长的轿车,他很不情愿地拉着脸问我写材料了没。我说材料带着哩。人家接了材料,连看也没看,就上车走了。以后就成了石沉大海,再也找不见人了。”
白朗听得陷入沉思。他仔细地回味着刘秦岭的话,想象着在这长达一年的时间里,他为反映问题、伸张正义所经历的一切。想着个别领导所扮演的角色,他们的冷漠态度和官僚嘴脸……事情明摆着的,一个违法乱纪的案例,为啥就无人敢管?无人能制止,甚至还暗中支持?他突然想到了县委书记石坚。
“这个问题,你找过县委石书记没?”
“找过他,石书记态度倒是很好,见了我,又是握手,又是沏茶,材料也看得很认真,还不停地摇头,批评他们有些人做事欠妥等等,但临了却还是很为难地说,这是经济工作嘛,开发全域旅游,是政府主管的一项具体工作,县委不好直接插手。”
白朗听了眉头皱得更紧。就他对基层的了解,还真一时想不出解决问题的路子在哪里。两人正说着话,就听见不远处传来哈哈大笑的声音。随即就看见银杏林后面的牡丹园里走出几个人。刘秦岭定睛一看,急忙小声说:“说曹操,曹操就到,白书记,他们来了。”
“你说谁来了?”
“李宏伟,李副县长。”
白朗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但见那人群中有姜耀祖,还有那晚在老支书家里见的金总,正护着一个胖子。便说:“那不是姜支书和金鑫集团的金总吗。这个姜耀祖,咋就没一句实话,我昨天约他商量工作,不是说他今天进城有事嘛,咋就在这里遇上了。”
“他这个人哪里有实话。他说在东,你保险能在西边遇到他。”一句话倒把白朗逗笑了。
说话间,几个人就来到了眼前。白朗这才看清,是姜耀祖陪着李宏伟副县长、镇里马国玺书记和金鑫集团金总经理视察未来的牛尾河沟别墅旅游度假村哩。另外还有两个人,一个是一见面就跟他要媳妇的村委会副主任姜武,另一位是高挑个子的年轻漂亮女子,白朗未曾见过。看得出,身穿部队迷彩训练服的姜武是负责安全保卫的。而那位身着职业裙装的漂亮女子,则是负责搀扶李宏伟副县长的。
李宏伟副县长其实年龄并不大,才五十刚出头的人,长得是有些着急了一点。身材矮胖,头发严重谢顶,鼻头明显发红,脸上的胡子虽然刚刚刮过,但是那发青的胡茬还很明显。他的整个脸上,唯独额头深深三道抬头纹下那双大得出奇的眼睛最为引人注目。他文化不高,据说只是个初中肄业。后来不知怎么,就有了省农大农经系研究生学历。论职务,他原先只是牛头镇牛头村的村委会主任,后来担任了村党支部书记。由于乐于给镇里领导办事,同镇上大小干部关系都处得好,这就兼任了镇党委副书记,以后当镇党委书记,也是他的铁哥们儿提拔到县里担任常委、组织部长后,他就自然而然地上镇里担任了党委一把手。这样没过三年,老领导又一次升迁担任市委组织部副部长,他就升迁为本县主管农业的副县长。在人们的印象中,李副县长为人特别谦和,说话平和得体,从来不同人争长论短,抓工作也颇有办法,落实事情也很得力。特别是从外表上看,他没有官架子,就是一副忠厚老实的农民大叔形象。他见人那几乎是固定在脸上的扑面一笑,简直能把所有人的思想戒备解除。对于这一点,李副县长本人也很自负,他时常在酒桌上对人夸耀:“咱老李凭着这张大中华脸的一笑,保准走遍天下,吃遍九州。”说着别人没笑,他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姜耀祖和金总,近年来几乎成了李副县长的左臂右膀,或者哼哈二将。他们共同策划的这牛尾河沟别墅群,可是一项关乎三个人未来命运和晚年幸福的长远之计。金总当然靠这二十栋大别墅要大挣一笔。姜耀祖的利益是土地入股分红,而李宏伟只想要一套最大的、位置最好的别墅养老居住。重要的机会是他们共同敏感而又幸运地抓住了“全域旅游开发”和“美丽乡村建设”这些上面的政策机遇,就可以冠冕堂皇、毫不含糊地实现自己的梦想。他们的分工也很明确,姜耀祖负责协调村上,解决村里的矛盾和阻力;李宏伟副县长负责疏导镇里和县上的各种关系;投资当然由金总拿钱。三人各显其能,一拍即合,事情进展得异常顺利。没用了半年,就签了正式合同。而且还请县委石书记和市上主管农业的副市长出面见证。可以说已经是板上钉钉子,十拿九稳。不料却半路里杀出个程咬金,绿叶公司刘秦岭四处上访告状,弄得三人很是恼火。眼看到口的鸭子,又要飞走?他们自然不甘心。李宏伟是昨天擦黑到的上牛湾。他照例上了红船,照例享受了吃喝玩乐一条龙服务。他没有顾忌什么中央八项规定,也没认真看过什么党员五条标准,他还是我行我素,因为他不再求什么上进。再说红船上安全,一是远离村民,二是有姜武兄弟保护,这还有啥不放心的。“人生苦短,转眼就是百年”,他时常独自念叨样板戏《红灯记》里日本太君鸠山的两句台词。于是时常提醒自己,得做个明智之人,及时行乐,得空捞钱,牢牢抓住青春的尾巴……美中不足的是,新来的美女江翠花,她是个花瓶瓶呀!连摸一下都不行,橱窗里的美人,只许看,挨不上呀!
真是冤家路窄。矛盾双方在牛尾河沟山顶观景亭中不期而遇,开始双方多少有些尴尬,很快气氛似乎也就转入正常啦。
“李县长,这位就是我们村新来第一书记……”还没等姜耀祖说完,李宏伟就伸出手说:“哎呀,你就是白朗同志?久闻大名呀,高才生,我时常听石书记提起你,说是上面重点培养的好苗子哩。”
白朗同李副县长握着手,就闻到一股浓浓的酒味,心里感到很不是滋味。他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心想,是大清早的就开始喝的,还是昨晚喝了一宿?
李副县长,他的确是喝了酒。一喝酒,不光是鼻头更红,而且眼睛也发红。他典型的烟酒嗓子,一开口说话就听得出是嗜烟嗜酒之人。据说李副县长除了开会讲话之外,还特别喜欢在卡拉OK练歌。
白朗还是听老赵讲的,说李副县长在歌厅消费,他最拿手的一首歌,准确讲也是唯一会唱的一首歌名叫《九百九十九朵玫瑰》。每当他酒足饭饱之后,就被邀请到练歌房唱歌。他的保留节目,就是这首歌曲。当唱到“九百九十九朵玫瑰……”的时候,后面的歌词就记不大清,他就干脆哼哼,两只布满血丝的大眼睛就像狼一样,开始在女子中间搜索寻找。他的眼神飘过所有的年轻女人的脸上和身上,最后还是把目光的焦点停留在她们的敏感部位上……白朗还以为老赵讲得有些夸张。
眼下见了真人,白朗面对一大早就酒气熏天、鼻头通红的李宏伟,耳边就又响起了老赵不无夸张的絮叨。他简直不知道如何同姜耀祖和李宏伟这样的人共事,早先都说当下基层领导干部有些人素质差,但是还没想到会差到如此地步。但是他们实实在在站在你面前,你又的确是无法回避呀。白朗突然记起了在京培训的时候,一位担任过基层领导工作的老师讲过,下去工作,不但要学会做群众工作,善于发动群众,也要学会同不咋样的人共事,甚至要能够同魔鬼打交道!想到这里,白朗脸上时常保持的笑容又勉强恢复了。
“来村里生活还能适应吧?”李宏伟斜视的目光离开刘秦岭,直接问白朗,明显是上级对下级的那种居高临下。虽然他也知道白朗的级别同自己一样,都是副处,但是他的心中,并没把这个城里来的一肚子墨水的黄嘴叉子小伙儿放在眼里。
“嗯,还行吧。”白朗不卑不亢地说。
“听说你蹲不惯咱们这里的旱厕,花不少钱要求家家户户搞了厕所革命?”
“对呀,那是上面早就有的精神,群众也有要求。”
“哈,我听到的可不是这样,他们说,饭还没的吃,厕所再排场有啥用。”
“李副县长,”白朗提高嗓音说,“实际情况可不是这样。我们搞的是大棚加沼气加厕所。三位一体,把养畜禽和庭院种植同处理人畜粪便有机结合起来了,既解决了脏乱差的问题,又解决了烧饭和有机肥料、有机农药问题。我们仔细算过了,实际上等于每家每年增加了千元以上的收入。也就是说,一年就可以收回全部投资。”
李宏伟瞪大一双血红的眼睛听得很惊异。白朗说完,他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姜耀祖和镇党委书记马国玺,见二人低头都不说话,便把话题岔开,说:“那,进村不开党员会,先急着恢复祠堂拜祖活动,有这事吗?”
“有,党员多数在外打工,多年都开不起会。拜祖中大伙都回来了,也就趁机恢复了党组织生活。再说通过拜祖活动,也可以宣传优秀传统文化,强调村规民约,凝聚人心。”
李宏伟听得无言以对,只得连连点头。见白朗讲问题从容不迫,很有主见和底气,做事情也是有板有眼,心中开始对眼前这个年轻人刮目相看。对于姜耀祖添油加醋所反映的情况开始怀疑。心想,你小子可是遇上了硬对手。
当下,大家有一下没一下地说着话,一起朝后沟里走去。刚喝过大酒的李副县长脚下显然不稳,身穿枣红套裙的漂亮姑娘江翠花就一直扶着他的一只胳膊。李副县长也真沉得住气,他甚至佯作癫狂地一边走一边大声说话,还有意无意地往人家姑娘身上靠。姑娘当然吓得不停回避。白朗只能装作没有看见。李副县长说着话还停下来,指着某一片平缓地方的草树说:“白朗同志,你可真有福气,眼瞅这里就要变作一个生态特色小镇啦,支持把这项工程完成,这也是你的一大政绩呀!”
见白朗不表态,姜耀祖说:“那是那是,没有白书记大力支持不行呀。俺哥俩在这问题上看法应该是一致的。”
镇党委书记马国玺说:“白朗是个明白人,既然县上已经定了的事,我们不会有不同意见。”他说话嘴里也呼着酒气。
金占川急忙说:“那就好,那就好。”
李副县长听得来了劲儿,很浪气地对身边的江翠花说:“到时候,你就是咱们小镇的接待部主任,负责整个小镇的接待工作,你看咋相?”
江翠花勉强一笑,不置可否。
李副县长又说:“哪里的话,你的外表、能力和服务,都应该是一流的,这一点,我对你很有信心。”
刘秦岭听了,当下恨得咬牙切齿,故意留在后面用手机悄悄给他拍了一张照片,遂又转到前面再拍照时,却被机警的姜武发现,伸手遮住了镜头。两人较起劲儿来。别人都没有注意。
“白朗同志呀,你今天来得正好,这也是咱们有缘。你看,这么好的风景,里面要是点缀上一座座漂亮的小别墅,那该是个什么景致?说真的,你以后当上了大领导,带着老婆孩子故地重游、休闲度假,那该是什么情况!啊,你们说呢?”
姜耀祖向金总使个眼色,金占川忙说:“那是那是。白朗书记啥时来,咱都得热情接待,周到服务,保您满意。”
姜耀祖又用手捅捅江翠花的后腰,那姑娘生气地回头瞪他一眼。
白朗无言。他的心中早已经怒不可遏,但还是强迫自己保持着冷静,表情平静,不动声色。
“对呀,”金占川也趁机说,“到时候,我来接待,一切免费,保证让领导您舒服满意。”
姜耀祖说:“那可不行,接待白朗书记,这是我们上牛湾村的内部事情。我们也有自己的别墅,不用你们费心破财。到那时候,我做东,把几位,包括刘总都叫到一起,咱们饮酒叙旧,一醉方休。”
一直沉默不语的他二舅刘狗剩说:“外甥,到时候可别忘了把你舅我喊上呀。”姜耀祖故意说:“你老人家,我看就免了。喊你来,那时候喊你来还有啥用?”
“你个没良心的,要不是二舅我,这金总咋就知道往牛尾河沟里投资?”
金占川说:“对呀,有功之人,可不能忘记,都得叫上。”
刘秦岭说:“我可没功劳,当然没资格参加,也不用你姜大支书费心破费。”
他声音冷冷的,显然憋了一肚子的火气。
副县长李宏伟听得,扭头斜一眼刘秦岭,说:“你这个刘总这话就有些见外,都是本村自己人嘛,可不敢那么生分。姜支书也是一片好意,你可不要再理解偏了。”
刘秦岭听得,一下来了气,说:“话说到这儿,李副县长,我还有迷惑不解的要请你大领导指教。”
李宏伟听得突然停下脚步,转回身,一双血红的大眼睛直愣愣盯着刘秦岭,尽量压低烟酒嗓子问:“说吧,有什么话,你现在就说。”声音不无威胁。
“就是上次交你那份材料,副县长大人总该看过了吧?”
“哪份材料,几时交给我的,我咋一点印象也没有?”
“哪份材料?还能有哪份材料!反映我们绿叶公司承包的荒山荒坡要被别人非法强占的申诉材料。”
“啊,有这等事情?我真不记得有这么个材料!”
“你当副县长的嘛,脑子里还能记得这等小事情?”
“哎,闹半天,今天还遇上个刺儿头!”
刘秦岭气得满脸通红,浑身打战,正要上前理论,被白朗伸手使眼色拦住了。
这边李副县长倒是来了劲儿,手指着刘秦岭吼道:“我当副县长咋啦,我当副县长就是给你刘经理一个人服务的?法律问题,你找法院起诉嘛!”
刘秦岭张口还要说话,被姜武连拉带拽地糊弄走了。李副县长还是气得呼哧带喘:“简直是刁民,刁民一个!这,白朗同志,你都看见了,这简直一点王法都没有呀!”
姜耀祖急忙上前,双手拍着县长的后腰,嘴里一个劲儿说:“大人不同小人一般见识!县长大人不同小人一般见识!”一边拍着,一边还给江翠花挤眼暗示。翠花姑娘装作没有看见。姜耀祖推开她,自己上前扶着李宏伟,说:“李县长,不用动真气嘛,动真气伤身子呀,你老人家可不能生气!”
这一招还真灵,李副县长红鼻大脸顿时由阴转晴,果然就眯眼嘿嘿一笑,说:“姜耀祖同志,我可没动真气,我这是在演戏哩!连这还看不出来。”
一句话说得几个人都酸酸地笑了起来。笑过之后,几双眼睛就都盯着白朗看,就像观看什么奇怪动物。
原因是白朗没笑。唯独白朗不笑!他不笑,别人就不知道他是什么态度,甚至就怀疑他是另类的对立态度。白朗的反应是内心更加难以自控的愤怒。但是他还是告诫自己要保持沉着冷静,丝毫不能流露出不满情绪。他感到自己还没有足够的力量同这股恶势力抗衡,暂时还只能选择韬光养晦的策略。于是面对他们,他只是继续默默地体会观察,想看一看这几个人如何往下表演这场闹剧。此时,他的内心更是对刘秦岭充满了欣赏和同情,替他和绿叶公司,替全村人的利益受损而愤然不平。看得出,刘秦岭说话同做事一样真诚。半年来的接触共事,白朗甚至渐渐地喜欢上了这个敢想敢干、敢于担当社会责任的耿直汉子。几年的部队锻炼,再加上转业后在市场经济大潮中摸爬滚打,他已经锻炼成一块能够适应各种复杂情况的特种钢铁。这令白朗格外欣慰,也不无羡慕。同样是共产党员,白朗感到他身上那股男子汉的勇气魄力和做事的扎实认真,很值得自己学习借鉴。但是在面前这个盘根错节、势力庞大的利益集团面前,只凭正直与诚实往往无能为力。
绿叶公司的总部,就在牛尾河畔靠山坡上新盖的一排平板房中,房屋的形状设计恰似一片巨大的枫树绿叶。这一座体量小巧的建筑,依山傍水,绿树掩映,墙体和屋顶都涂上了绿色的涂料,远远望去,仿佛就是一片巨大的叶子,由山坡上垂落到了清清的牛尾河畔。这是刘秦岭的创意,他说我们的公司从名称到实际项目,都要体现创新、协调,保护田园生态和绿色发展共享的理念。因此,整个荒沟,流域内十多平方公里的面积,力求要四季有绿,四季有花,四季有果,四季如春;力求要让全村人都能从中受益得利。
可是这一切都因为村里和金鑫集团的一纸合同而蒙上阴影。这显然也给初来乍到的白朗,出了一道令他格外头痛的难题,而且事情十分紧迫。洋洋得意的金总刚才当着白朗竟对李副县长讲,争取五月份尽快开工。李副县长说:“好呀,到时候你们得举行个隆重的开工仪式,我和石书记到场给你们站台庆贺。”那就是说,离破土动工仅仅有一个多月时间。白朗再也没心思同他们一起浪费时间。他找借口脱身后,急忙来到了绿叶公司总部,同刘秦岭商量下一步的对策。
刘秦岭气呼呼地说:“只要他们敢动工,我就叫他们有来无回。”
白朗说:“千万不要鲁莽从事。我们尽快再想办法,务必合理合法解决问题。”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有人气喘吁吁地来报告,说绿叶公司的员工和在公司打工的村民,把李副县长的小车包围了。
白朗问:“在什么地方?”
来人说:“在牛尾河沟口。”
白朗扭头看看刘秦岭,只见他只顾低头喝茶,没事人一样,并不显得焦急和意外。白朗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啦,便提醒他说:“刘总,事情这样闹可解决不了。”
刘秦岭说:“这叫官逼民反!”
白朗没时间同他辩论,急忙跟着来人赶赴现场。他害怕事态弄大,影响到问题的依规依法解决。他希望问题能够尽快合情合理得以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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