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剑冰散文集「王剑冰长篇散文塬上生命的乡愁与天真的感伤」
文/黄恩鹏
在我看来,乡土散文最能够显现文本的多样性和复杂性。就文学而言,关注人类的生命状态亦是关注人类的精神品质和价值取向。这是文学的神谕或者说是理想。王剑冰的长篇散文《塬上》是一部慰藉生命乡愁的作品,他将独特的审美视域置放在了一个叫“塬上”的地方,有生命的乡愁,也有天真的感伤。有如利奥波德之于沙乡,梭罗之于瓦尔登湖,贝斯顿之于科德角,都是在阅读大地书写大地。作家以“在场”架构文本,亦是对乡土物事的阅读。所有忆念与怀想,皆是在一种“理想国”式的唯美乡村图景中展开。
在可回溯的生命时光里,或许只有大地可以抚平喧嚣的心灵。历史文化、现实存在、个人立场与价值观念,作家有意滤掉悲剧和丑恶而写出人性之美,站在民间的立场,从个人视角感受民间烟火。民间的历史,现实的生活,所衍生的故事,或许远比一个大的历史事件更能吸引作家。呈现在作品里的是全画幅般的乡土图景,也是人类精神世界的图景,以个体生存感知,关怀人类整体命运。作家以“剧场”手法叙写乡土故事,人物出场,带动故事意趣。在文本中标注的多字小题也让阅读轻松,摒弃了冗余章节拖沓,以精到诗意的语言,打造“小电影”般的话语意境。散文之小说化,是王剑冰文本的魅力所在。
比如:“坑院里的人,都喜欢重复着一个事情”(《塬上》五),“向下掘出的第一镐是多么有力而决绝”(《塬上》六),“无数割舍不掉的东西,留在了塬上”(《塬上》十一)等等,每个小题叙述一个故事或者一个细节,物事的声响、交谈、回忆、信息片段、场景时空等等,就像记住一株事的枝叶,个人体验投射人物,一目了然。故事本身,是浓缩了的题旨,“戏剧性”片段充盈了整个文本。也因此让他的散文写作有了不同于传统的调性。又有如电影之平行蒙太奇,写法平行,镜头平行。叙事清澈,亦庄亦谐,语言立体,涉笔成趣。作家以蒙田式的乐观,以理解世界的角度见证乡土的温暖。幕帷拉开,人物出场。历史的、现实的,故事交错,思理绵密,缓慢叙事。每一帧,都诗意呈现,写出了时代对人与物的影响。当然,也从另一个角度暗示了沧桑世事的嬗变。
王剑冰的文本策略并不复杂,文字的蒙太奇,语言的诗性,徐徐打开了塬上的风景:地坑院,窑洞,木桶,瓜庵,裁缝铺,一片青瓦的房子。以及人物的精到刻画:李西平,李欢琴,挑着箩头的人,张嫂,黄亮娥,赵林,翠翠,二堆(老庆),杏花等等。小人物、小事件、小地点,记得清楚,写得真实,似乎并不是有意设置,主角,配角,一一在情节中“轮次出场”,架构了独特的整体叙事。这种架构,或如汪曾祺的乡土系列短篇。如果将这些人物串在一起,则会成为一部人生生活剧场,或是一部长篇小说的架构。
“塬上”是一处隐秘之地,是一个地理代码,是一个地理坐标。他是寻找桃源美境那个“以渔为业”的“武陵人”,沿水路夹岸进入到了另外的世界,所见之人,所察之事,皆似新鲜。意境的感染力和直接性,解构了文本的喻意:人类的共同理想是什么?人类的精神该安放于何处?何处有我们乡愁的家园?自身的所遇沟通此世界与彼世界的联系。恰恰这样的“联系”,让所有物事成为生活哲学:人类共同家园的生命体验。作家也不是陌生客,而是常来常往的“故人”。与人的交流,是与大地的交流。王剑冰不吝舍弃传统散文强调的抒情性而偏向叙事,同时夹杂诗意元素但又不失秘密感。
诸多实实在在“塬上的”与自己交往的人,写实出现,工笔或写意,素描与速写。王剑冰在作品中所呈现的文本空间和文字语境极其阔远。涤除玄鉴,澄怀味象,诗意泛灵,照彻内心。“塬上”的娶亲,闹洞房,吹响儿,过日子,烧窑,捯饬田野,一代代人的生活本态。爱与不能爱,喧哗与骚动,呼喊与细雨,都是故事。还有些物件,也成了民间生活不可或缺的存在。从先人到后人,都与“物件”有着不可分割的生命联系。比如“瓦”,一块巴掌大的普通的“瓦”,构成了盛大的文学叙事。“瓦”所凸显的,是来自各个方面立体、多元、复调的声音。物件的历史,也是人的历史。以瓦“移情”说事,以人喻说大地品质,文本策略,篇篇不同。文本蕴藏文本。如果说将文本中的题目句子单独抽离组构一起,则是一首《瓦》的哲理诗。借物抒写或叙说,作家的文本意图是通过来自四面八方的“具体天地”(胡塞尔)如声音和形象,将诸多存在物件的喻说进行“解蔽”(海德格尔)。“思想的眼睛”与“身体的眼睛”相一致,神性与人性的融合,诠释了物与人的关系。那么,文本的主体成分,更多的,是直接进入生活现实,存在与意识,超验非凡的精神世界。不与世隔绝,而是融通。把直觉与心灵大门打开,让大地旺盛的生机,在心灵的土壤中发芽,然后抽叶,葱郁、葳蕤。
物件与人,总是相联相生的。自然物性通过了人的感知,就有了人性的一面。人性的光辉,亦能够将物件照得轮廓分明。《大河至上》《通往故乡的桥》《地气》《流水的记忆》都是如此。作家探寻的是乡土与社会本质的对立、联系与融合,力图将个体经验融进特定的民间语境中。叙事本身是对乡村语境的发掘。或者说,王剑冰重拾了被我们丢弃了的地理性的乡俚语言,让情节嵯峨起伏,让本土意蕴凸显。当然,他努力避开主观俯视而以平视来完成个体叙述(民间叙述)立场,只有真切触摸民间,才会让文本凸显意义。他把人与人、植物与植物、态度与态度、情感与情感,都写得到位、坦荡。他的文本策略出人意料,倾向性预谋明显,甚至是对某些大而无当的文学观念的置疑和颠覆。
“塬上”故事让文本呈现了乡村文化、生活态度以及所折射的人性之美。地域隐秘,民间纯粹。这让人想起20世纪历史学家对“文化”和“文明”作过的有趣区分。例如相对而言:城市代表文明,乡村代表文化;集中代表文明,分散和多元代表文化;政治和法律代表文明,伦理和信仰代表文化;正史和宫廷艺术代表文明,野史和民间艺术代表文化,等等。文明经常以物质的形态得以体现,文化则可以是一种哲学或一种生活态度。“塬上”的物质条件和环境,当然不能跟一般有强大资本的城市相提并论,但是人们生活愉悦,精神高贵,品藻高华。大地乡土,凝聚人性的辉光,特别是那些卑微的、纯净的面孔。王剑冰在常常被人们所忽视的地方以“原乡人”的身份抵达梦想中的乡土,所筑构文字更加真实可信。有如卡夫卡,对于故乡的感觉并非一个单纯的地理概念,其实更多是精神记忆指向的某个地方。从这个意义说,作家把握的故事本身虽然驳杂,却能从繁复中梳理出辐辏万象的脉迹,并循此打造一种人类可以安放精神的乡村梦想,也是一个以个体生命境界喻说人类整体世界的大胆构想。如此,作家从意义本身出发,同时消弭意义的痕迹,从民间汲取富于价值的精神映像,加以独到的理念且能超脱了非虚构带来的文本束缚来写作文本。因此,“塬上”不仅仅是文学,而是心灵安放的所在。
二十世纪有学者预言,效率只属于工业社会或者信息社会,但它终将会过时。目前的信息社会和高科技,也一定会被情感、梦想、价值观主导的社会取代。大地将修复本态,森林将重新葱郁。尊崇自然生态,也将取代崇尚资本和财富,成为社会文化的主流。当然,我们不知道这个“预言”是否会成为现实,或者说是否是发展的必然,但可以期待,在王剑冰文字中也找到了这样的期待。那些被我们久忘的乡土,重新被忆起、被记住,这部厚实的作品,是一部站在人类生命史高度的叙事文本,也是一部以独到的审美视域和唯美的语言镜像探求的乡土之美的重要文本。
稿件责编:何晶 新媒体编辑:李凌俊
图片来源:摄图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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