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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人静时，他走在空旷无人的大街上。　　又是一年盛夏。　　仲夏的风在黑暗中轻抚着万物，悬挂的繁星点缀着无边的夜空，灯光和皎洁的月光揉在一起，将街道映照得空旷苍白，蝉鸣仍旧在回荡，只是比二十八年前那晚要轻了许多。　　这一切都在时间撩拨下悄然向前流动着。　　“喂，你在吗？“他脚步走得很慢。　　我自黑暗中浮现出了身影：　　“你知道的，我一直在。“　　我预感到了一些不详，人界的二十八年，换到魔界也有半年的时间了，相处了这么久，说没有感情那是假的。　　夏仲闭上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缓缓吐出。　　他的双眼，猛然睁开！　　白亮的灯光照在他的睫毛上，成了阴影，占据了他的眼眸。

我很讨厌平淡的语气，大体是因为其有一股懒散之感，让人很不舒服。只是这次，我却在他平淡的语气中，读出了斩钉截铁之意：　　“我要用梦想，来换金钱。”　　“真的？”我愣了愣，“你……”　　我的眼前浮现出那个说“恶魔都是坏蛋”的天真孩童，那个身影渐渐与面前的落寞男子重合。　　“现实所迫……还谈什么梦想，不如把梦想卖了，换些柴米油盐，换房子车子来得实在。”他耸了耸肩，摊了摊手，“我这一辈子自从父母下岗后就走了本不属于我的路子，现在这条路我显然走的并不如意——我有时候在想，如果我不屈服于生活的话……”　　我们都沉默了半晌。　　“可惜人生没有这么多如果。”他又长舒了一口气，好似要将胸中的郁结之气全部吐出，“你就说吧，办不办。”　　我点了点头。　　从此以后，他连下班的时候，都很少碰吉他了。　　他升职加薪，事业一日千里。　　但我完全看不出来他童年时候的豪气冲天，他现在只是有的时候还会在公司庆典等场合，轻轻弹唱一首，或弹些他小时候就会的曲子。他如今只有“弹吉他”这么个可以宣泄情绪的爱好，而失去了“当吉他手”的梦想。 我看到他在深夜里背着吉他，来到公园的草地上，坐在地面，朝着星空和明月轻轻弹奏着，轻歌慢诵着自己童年关于梦想的往事，在回忆里找寻自己学生时代的那些遗憾。　　我看得到他眼角强忍住的泪光。　　他攒了三年的钱，又托了点关系，用较低的价格在市中心买下了一套房。 　2018年和2019年，夏仲带着妻子和孩子利用各种假期前前后后走遍了七八个国家，几乎是刚回国就赶上了新冠疫情，2020年就没再走动。 　我看见相片里的他同妻子和孩子一起开怀大笑，却没有了旧时的激情和信仰般的狂热，他已过而立，我再望向他时，他眼中满是沧桑。 　那沧桑，其实自他步入社会那天，便开始潜滋暗长了，放弃梦想那天，便生长的肆意起来了。

2020年六月，他收到了一个噩耗。　　他的妻子和孩子在出租车上出了车祸，路人用妻子的指纹解锁了她的手机，联系到了夏仲：　　“你老婆在xx路出车祸了！旁边还有两个头破血流的六七岁孩子，不知道是不是你儿子。”　　夏仲和老板请了假，随后瞬间冲出了公司。　　“你不是恶魔吗！帮我去看看我老婆和孩子怎么样了！”　　他一边拦出租车，一边对我吼着。　　那是他第一次如此失态。　　我循着他们三人的气息来到了医院内部，动用一些手段查看了一下情况，随后回到了夏仲的身边。　　“两小时内绝对没问题，但两小时后……生死由天了。”　　夏仲如遭雷击，双目的瞳孔似乎都涣散了一瞬间，但随后，他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住我的肩膀，双目满是血丝： 　“你……你能救他们的，对不对！”　　那一刻，我多么想就这样救下他们，而不收夏仲的任何东西，但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我不收那些事物，就没有力量帮助他。 “我……可以，但这种程度，恐怕你得付出……”我的话语忽然停住了，过了漫长的一秒之后，才生硬的吐出了两个字，“生命。”　　他一顿，语气却不再那么激动。　　“先回家吧。”　　我们回到了他市中心的那套房子。　　站在洒满了阳光的窗台前，夏仲的神情竟平静了下来，我忽然看到一滴泪水顺着他的眼角流过脸颊，但他却很快的拭去了，只是拿起吉他，静静坐在窗边，看着那仲夏的阳光，又开始自弹自唱。

只是，曾经他面对着的是狭窄的房间，是黑夜的星空，而今日，他却面对着金色的阳光。　　“不要害怕生命中不完美的角落，　　阳光会在每个裂缝中散落， “　　我静静倾听着，我知道，在这一刻，他再次做出了抉择。　　我忽然想起，几年前，他用梦想换取金钱的那一瞬。自那时起他便不再意气风发了，然而纵使如此，他仍旧为所念种种奋斗着，他对世界弯下了腰，他的棱角被现实磨平，但好在一切都有了他想要的结果。　　他依旧保持着弹吉他的姿势，坐了良久，怔怔出神，望向天空和城市，仿佛要将一切都收入眼底，然后直起身来，与我平视：　　“来吧，我先用我的喜怒哀乐，来换取我的孩子能终其一生追求梦想与完成梦想，再用我的善良来换取我妻子能有供养家庭的财富，最后用我的命……“　　“换他们的命。“　　我也开始望着那同一片天空，陷入了沉默。　　良久，我才点了点头。　　第二天，夏仲突发脑溢血去世，而他的妻子和两个孩子，在医生都觉得即使幸存也需长眠许久的情况下，苏醒了。　　我擅自在人间停留了二十年，直到看到夏仲的一个孩子成为吉他手，一个孩子成为了医生，我才带着笑意离开。　　“恶魔员工守则第十四条，在客户死亡或无价值时候，不可擅自在人间逗留。　　恶魔员工守则第十五条，若知晓客户有贩卖生命意图，则不可在同时接受其他东西进行交易。”　　于是我被辞退了。　 ······

我捂着昏沉的脑袋醒了过来，眼前有些重影，许是喝的太多了。夏仲也没有好到哪去，喝酒的时候举起酒杯的力度很大，撒了一身的酒水，面色潮红，眼神早就迷离起来。酒杯里的酒很快就空了，他狠狠将空杯拍到了桌子上的空瓶旁边，震的餐桌摇晃不定。夏仲伸出手又去拿另一瓶酒，就要起开继续狂饮。　　我做了这一场梦之后也清醒了一些，赶紧抓住他的手：　　“不能再喝了，再喝就得进医院了。”　　夏仲用力掰开了我的手，不管不顾握住瓶身，但忽然不再动了，头低了下去，很长时间后松开了自己握住酒瓶的手，只是流泪，然后抬起头来，像是刚从酒中惊醒，组织起了语言，没有大喊大叫，只是带着点哭腔：　　“我们发小也三十年了，你说为什么老天要这么对我啊！我放弃了梦想兢兢业业，升了职，买了房子，出国旅了游，不就是想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吗，结果呢——娘的，媳妇没了，两个儿子一个腿截肢一个植物人，老实人就活该一无所有吗？”　　他从来不骂人，但今天终于爆出来了粗口。粗口还不痛快，他站起身来，满身酒气，歪歪扭扭的走到了窗边，对着漆黑的夜幕，仿佛和老天赌气一样，竖起一根中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