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路宽》「小小说冤家路宽」

时间:2022-08-24 21:40:54阅读:2919
今天进城,在超市门前遇到了那个人,那个让我一辈子也不能忘记的女人。虽已满头白发,但她那双眼,还是那么深邃,那么清澈,如两汪清泉。她站在阳光里,四下眺望,好像在等什么人,一如我当年焦急的模样。三十多年前…

今天进城,在超市门前遇到了那个人,那个让我一辈子也不能忘记的女人。虽已满头白发,但她那双眼,还是那么深邃,那么清澈,如两汪清泉。她站在阳光里,四下眺望,好像在等什么人,一如我当年焦急的模样。

三十多年前,我还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刚走出高中校门正赶上农村分田到户,生产队没有了,农村这片广阔天地也没法大有作为了,机缘巧合,我变成了一个“光荣”的水果贩子。

那是一个金色的秋天,在偏远山区一个叫碾坨的小村庄里,一场苹果收购争夺战激烈打响,我跟一位三十来岁的县果品公司女领导野蛮地大吵一架,结果野蛮战胜了文明,我这个小商贩,大胜县果品公司。我坐地收苹果,女领导带队“撤退”奔别处“化缘”。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我驾着满载苹果的蓝色和平牌三马车,“嘭嘭,嘭嘭”逃一样地蹿出那个小村庄,留在车后的是一股黑烟,散发着浓浓的柴油味儿。路越来越难走,坑坑洼洼,高低不平,后斗随着摇来晃去,速度慢了许多。路再难走,也难压制我心头的喜悦,我手把方向盘,吼着临时改编的歌词“西边的太阳就要落山了,山上山下静悄悄,开着我心爱的小三马,明天用苹果换钞票……”一路颠簸,快乐前行。

前边就是小河了,过了小河再拐两个弯就到大公路了,天黑之前到家没问题。正当我得意洋洋之时,三马车的马达声突然变得粗重而沉闷。我不由自主加大马力,三马车却像一头困兽干哼哼不动劲儿。糟了,车轮陷进泥沙里了。我跳下车一看,果然,前轱辘都看不见了。我翻看工具箱,没有可用的物件。我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熄火。等待。

天色一寸寸暗下来了,我踮起脚望四周,看不见村庄,更没有灯火。河两岸的山和树,黑魆魆的,偶尔有栖林的夜鸟,凄厉地啼叫一声,接着就悄寂了,整个世界沉陷在无边无际的夜幕中。

月亮出来打了个照面,很快又藏起来了。山上起风了,大片大片的乌云像野兽一样奔了来,天地间漆黑一团。孤独、恐惧、绝望像蛇死死缠住我的心,冷汗如雨哗地钻出全身每一个毛孔,前胸、后背瞬间湿透。

正在这时,一辆大汽车驶过来,两个车灯射出的光柱像利剑,所照之处亮如白昼。

我迅速跑上河岸,冒着生命危险站在汽车驶来的正前方,跳着脚用力挥舞双臂,生怕司机看不见。我知道,这个傍晚,有可能是唯一一辆从这里经过的汽车。

“你tm不想活啦?!”车在离我五六米的地方被逼停,司机跳下车,疯子一样朝我怒吼,“你快说,你tm到底想干嘛?”

跟在司机身后的,是从车斗里跳下来的几位大汉,看不清他们的脸,但个个身材魁梧,膀大腰圆。

我上前紧走几步,借着灯光看清了,这是一辆苏联嘎斯,心下一阵暗喜,只要他们答应,我的车就有救。于是,我什么也不顾了,努力挤出讨好的、夸张的微笑,可怜巴巴地央求:“大哥,行行好,我的汽车误住了,帮我拉上来吧,求求你们了!”

“这,我们得请示领导。”他们说完冲着车大喊大叫,“王经理,您看这事儿咱管不管啊?”

车门一闪,从副驾驶下来一个女人,中等身材,齐耳短发,她走进灯光区,才看出着一身蓝色工作服。不看则已,一看尿都快吓出来了。真是冤家路窄,万万没想到,这是上午跟我争苹果生意的县果品公司那伙人。

我回过身,撒丫子就跑,由于地形不熟,一脚踩空,骨碌碌滚下河堤。求生的欲望迫使我连滚带爬,朝我的车狂奔,直到从车上抽出那根抬秤的木棍,心才稍稍平息。

听他们一阵咋咋呼呼,手里提着什么东西过来了,那个女领导在前,她身后是那几个BB样的壮汉。我背靠着车,双手死死攥着木棍,做好防御准备。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斗,豁出去了,大不了来个鱼死网破。有了决断,我的心反而平静了。

“怎么着,争生意的时候咱俩是一对一,我吵架吵不过你,这会你还要来个一对多?这回你可赢不了了!”这女领导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有幸灾乐祸的味道,她显然认出了我,话题一转厉声喝道:“放下棍子,没闲工夫跟你计较,不想在这里过夜就赶快把车打起火来!”

我将信将疑,一动没动。

“你再不动,我们可走了,回城还得好几个小时呢。”女领导回过头,“小朱,去把车开过来!老马,你跟杰子把绳子给他车拴牢靠。”

我这才扔下棍子,寻摇把用力启动车子。

绳子是一根比大拇指粗的钢丝绳,一头拴在嘎斯车屁股上,一头拴在我车头的钩子上,两车喇叭一响同时加油发力,大车拉小车,轻松,顺利,一次成功。我欣喜若狂,有了劫后重生的感觉。

那个叫杰子的麻溜地解下绳子,女领导一声令下:“上车,出发!”那辆苏联嘎斯很快消失在无尽夜色中。

当时,我没敢抬头看他们,更没敢看她,其实在黑暗里,根本无法看清他们和她的容貌,但与她较量时,她留在我脑海里的自信、骄傲、高贵的神气,毫不留情地榨出我灵魂深处的自私和猥琐。

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那尴尬的瞬间,那一刻我明白了什么是无地自容,什么是小人之心,什么是君子之腹,什么是以德报怨……我用衣袖抹了抹湿润的眼角,小心地,小声地,羞愧地对着他们走的方向念叨:“姐姐,谢谢你和你的部下,好人一生平安!”

不知什么时候,乌云散开了,月亮升起来了。这是一轮深秋的满月,月光清澈皎洁,照着山,照着树,照着小河,照着我面前的路……

“傻傻地看谁呢?”妻从超市出来挽住了我的胳膊,看看我的脸,看看我盯着的方向。

“就是那个女人,我跟你说过的,我的恩人,我的贵人。”我指给了妻,“你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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