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伏后续段子,潜伏有第二季吗
选自《接头》 龙一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年版
领导对我的精神状况很担心,专门派了和我同期入党的老杨指导我的工作,还给我带来了久违的耳朵眼炸糕。老杨很有技巧地问,回来后感觉好多了吧?听说你打算成亲,是你家里的意思吗?女方是哪家?
我咽下口中又粘又甜的炸糕,感觉并不像思念家乡时想象的那么好吃,这才把压在肚子里多日的牢骚话讲出来,说成亲的想法我确实有过,可是,我现在就算是想结婚,也总得领导先批准才成啊!
其实我心中想的却是,谭美的那个怀孕的肚子已经完全消解了我回来的目的,如果此时再说想结婚,领导必定会认为,他们理应责无旁贷地担当起大媒的责任。只是,这些年干地下工作,假夫妻的事情经历了许多次,每次的时间有长有短,“太太”的模样秉性也可以说是无奇不有,我实在不愿意再遭那份罪了。至于说到真夫妻,组织上也不可能给我找到第二个谭美。
不想,老杨却误会了我的意思。刚刚隔了两天,他便又找上门来,居然还带来了一位身材娇小却手指粗硬的女士,并且悄声对我说,领导已经同意你结婚了,然后又大声介绍那位女士,说这位是刘小姐,名叫刘淑娴,她的孪生妹妹叫刘淑英,姐俩都是护士学校毕业,同样是思想过硬的好同志,为人称得上是“贤良淑德”。接着他又悄声在我耳边道,“女子手如姜,银钱满柜粮满仓”,领导千挑万选才选中她妹妹,还特地派姐姐来让你相看,对你的关心可是非比寻常啊!
我不想要什么“贤良淑德”和“女子手如姜”,我想要的是谭美豪情万丈的泼辣、幼稚的理想主义和满脸跑五官的表情。于是我不得不把老杨拉到一边,悄悄地婉言谢绝领导的好意。只是,两个男人躲在一边说悄悄话,故意把女士丢在一边,我觉得这很不体面,也很没有礼貌。但我又实在不能不明确表示拒绝,否则,以老杨那“狗肚子里藏不住二两牛黄”的脾气,万一他误会我同意了这桩婚事并向领导汇报,那时对刘小姐就更不礼貌了。
让我没想到的是,送他们出门时,刘小姐突然对我说了一句,我见过你的照片,在你母亲房里。这让我吃了一惊。老杨连忙解释道,刘小姐是你家老太太的私人护士,老太太把她喜欢得不得了。
唉,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今天刘小姐能认出我,明天我走在大街上就能被亲戚朋友认出来。我们家是个大家族,沾亲带故的至少有一千人,躲是躲不开。于是我知道,我必须得回家一趟,否则就是不孝。
母亲见我进门,便将已经听牌的一条清龙推翻,抓住我是又哭又打。陪着打牌的七姑、八姨、六舅母也跟着边抹泪边劝,总算是将母亲劝住了。这时她老人家敏锐地发现我没带着行李,便大声呼唤管家、仆妇,一窝蜂地拥出去,把我留在公寓里的东西全都搬回来,然后她一边叠声指挥人为我安排卧房,一边对我说,你不回来我就是“寡妇死儿子——没指望了”;别怕你大哥,有我在,他不能把你怎么样。
这就是我最担心的一件事,闹革命哪有住在家里的?连累家人不说,也实在是不方便哪,更何况我那位同父异母的大哥还是英租界的巡捕头子,此刻也在家里住着。再有一点我非常清楚的是,母亲为了留住我刚才说了大话,其实她比我还怕我大哥。
刘小姐用建漆托盘端着一盏参汤送到我的房间,脸上憋着忍不住的笑,临出门才说,老太太此刻已经打了二十几个电话,正张罗人给你说亲哪。得,这正是我担心的第二件事,母亲为我找的太太,在领导那里必定是无法通过的,而老太太抱孙子心切,我又不便违抗母命,真是难哪。
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上级领导居然赞成我搬回家里去住。老杨传话说,虽然现在形势很严峻,工作压力非常大,但领导还是让我命令你,你现在的任务就是休息,休息,再休息,顺便把那点小毛病治好,然后才好开展工作。
休息,治病?这说明领导当真把我当成了病人。虽然这能让我感受到领导的关怀,但却觉得他们关怀的不是地方。如果他们当真关心我,就不应该批准谭美结婚,或者说,即使不得不让她“结婚”,也该先给她弄两副“大败毒”吃吃,好让她留着肚子等我回来,离婚后再与我结婚,生我关大宁的儿子。
这些日子里,类似的疯狂想法常常折磨得我不得安宁,但我又没有权力批评领导,同时更无法克制对谭美的思念,于是,我又通过事先约好的“信箱”给谭美留下信息,要求再次见面。
来中国大戏院听马连良唱《汾河湾》的观众都已经进场了,但谭美还没有出现。按照约定,第一次接头如果错过了,我们就应该等三个小时后在备用接头地点见面。到了晚上十点多钟,我来到维格多利一楼的咖啡厅,发现谭美已经在等我。她穿了件难看的绛紫色棉袍,头发像个旧式妇人那样盘在脑后,高耸的肚子顶着咖啡桌,正在焦急地东张西望。一见面她便满含歉意地对我说,实在对不住,我们的戏今天晚上彩排,同时也算是义演,给黄河决口受灾的河南百姓募捐,我是主角没办法脱身,这不,连衣服都没换就赶来了,我这样子是不是很难看?
我只好说你穿什么衣服都好看。这句话让谭美高兴起来,便兴致勃勃地问我是不是给她带任务来了,她说,组织上让我打入租界上流社会,可我现在只能跟太太、小姐们瞎混,听到的不过是闲言碎语,没有任何情报价值。
她拖着这么重的身子居然还在忙于抗日工作,这让我很感动,便觉得自己近来的想法太过自私了。
为了安全的缘故,我们选择的座位在角落里。也许是离暖气太近了,谈着谈着,谭美便开始脸色发红,有些坐不安稳,于是她冲我做了个鬼脸,笑道,对不住,让你见笑了。说着话,她转过身去,解开衣扣摸索了半天,然后变戏法般从棉袍下边拉出一个厚厚的沙发靠垫来,丢在旁边的椅子上,这才对我笑道,为了演好逃难孕妇的角色,这个玩意我已经揣了一个月,可真够麻烦人的。
然而,当她将目光转向我时,脸上盈盈的笑意却突然变成了惊愕。看她的表情,我便知道自己必定是因为发现她并没有怀孕,情绪过于激动,结果又发病了。我连忙举起双手按在脸上,同时将身子背转过去,免得让她看到更可怕的事情。深呼吸,你要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我一头栽倒在地上,身体不住抽搐,耳边响起谭美的惊叫和痛苦的哭泣。我对自己道,冷静,别呕吐;她没怀孕,你小子的机会来了,但别高兴过头,把好事反而弄糟。过了好一阵子,我感觉脸上跳动的肌肉终于平缓下来,顶到喉头的呕吐物回流到胃里,这才慢慢起身坐回桌边,从装着冰水的玻璃杯里倒了些水泼在脸上,再把脸擦干,然后对谭美说,对不住,吓到你了吧?
谭美真是个可人,她非但没被吓住,反倒是满眼同情的热泪,颤声道,天知道你这两年吃了什么苦,才把你折磨成这个样子。我连声说没什么,只是累了,这次上级派我回来,主要就是为了让我好好休息。
我绝不能告诉她,这个病是香港警务处的英国警察用两盏五百瓦的电灯泡对着我的眼睛不间断照射了七天造成的,尽管我为此感到很骄傲,因为别的人经历了这一切之后多半都真的疯了。于是我用手摩挲着脸颊,把它捏成笑意,这才说,这只是小毛病,叫“面肌痉挛”和神经性抽搐;看到你没怀孕,一下子受刺激太深,有些失态了,对不住;但话说到这儿,我必须得问你一句,你结婚了吗?
谭美擦干眼泪摇摇头,那模样很像一只迷人的小猫,让我心动不已,于是我冲口而出,问道,那么,你愿意跟我结婚吗?
我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做,无论我对谭美的感情有多么强烈,她毕竟是个女孩子。在此之前我曾经设想过无数种向她求婚的情形,都是柔情蜜意的场面,绝没想到会出现今天这么唐突的事情。
果然,听到这话她的脸色大变,满面痛苦和惊疑,问道,你还不知道吗?
什么?我的心一下子揪成一团,像是又回到了香港警务处的刑讯室里,连咖啡桌上微弱的烛光都感觉刺眼。谭美深深叹了一口气方道,上次见过你之后,我立刻就向领导提出跟你结婚的请求,但领导不同意,还把我批评了一顿。
为此我不禁怒火中烧,第二天见到老杨时,便老实不客气地对他大喊大叫。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谭美是我刻骨铭心的爱人,我爱她,她也爱我,为什么我们不能结婚?
因为约定接头的时间很早,老杨必定是担心我没时间吃早饭,还特地给我带来了一套用绿豆面煎饼卷油条,里边抹上甜面酱,还洒了不少葱花和麻仁的本地著名小吃,却被我一掌打到河里,依旧是跳着脚大叫大闹。
清晨的海河岸边很少有行人。不远处的法国桥此时正缓缓开启等待轮船通过,河对岸的天津站里传来火车的汽笛声,像是在嘲讽我这次失败的“衣锦还乡”。
老杨望着河水中慢慢下沉的本地名产,不住地摇头叹气,过了好一阵子才说,领导非常关心你,也非常赞成你结婚,认为婚姻生活对治疗你的疾病大有好处,但是,与谭美结婚不行。我狂叫一声为什么?老杨很无奈地说,谭美很重要,虽然我们还没有为她找到很好的工作途径,但她在租界上流社会前途无量,所以现在绝不能让她嫁人过小日子。
老杨有极好的修养,听凭我跳着脚大叫大喊了许久,直到我喊累了,这才扶我坐在给轮船系缆绳的铁柱上,轻声道,干革命就要有牺牲,而要求我们牺牲的可不仅仅是性命啊!我不想理他,但又急切地想知道上级领导的真实想法,只是我喊得太累了,嗓子嘶哑,一时没力气开口。
老杨显然猜到了我的心意,便一五一十地为我讲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告诉我,今年夏天中共在天津的地下组织遭受到日军、国民党和租界当局的联合围捕,几乎所有重要的情报系统都遭到了极大的破坏,而天津的地下工作关系到军事、政治、物资、医药等方方面面,是根据地的命脉,为此中央很着急,特地派了一位领导同志前来指挥地下组织的恢复工作,同时从全国抽调最优秀的同志前来充实本地的力量,这也就是我举荐你回天津的原因。
我忙拦住老杨的话头说,等一等,是你举荐的我?领导把我调出香港时,说的可是让我去延安养病啊,到底是领导说话不牢靠,还是你小子在骗我?
听到这话老杨并没有生气,而是说,领导确实是想让你到延安去休养,顺便接受再教育,也好改改你这一身的臭毛病;是我坚持把你留在天津的,我跟领导说,指挥谭美和黄若愚的工作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但我却恨道,只要让我跟谭美结婚,我保证给党组织重新组建一个比香港还大的情报网。老杨却叹了口气说,这是不可能的,组织上为了培养谭美,花费了两三年的时间,无数的经费,现在正是需要她发挥作用的时候。
尽管我心中不满,但我知道领导的意见确实有道理,不过我还是逼问道,谭美的任务到底是什么?老杨说,不知你听说过没有,在英租界里有一个叫“开心俱乐部”的地方,只接受最有权势和最富有的人参加,这些人操纵着租界里的一切重大经济活动,掌握着大量的物资和情报……我打断老杨的话,说那是家男性俱乐部啊,谭美怎么可能打得进去?还不如让我去。
老杨沉重地摇头道,组织上在那个俱乐部里原本有一位同志,但前不久牺牲了;你虽然是男人,但你在本地没有经济根基和社会地位,就算是组织上为你出会费,你也不符合他们苛刻的入会条件,更何况你也知道,组织上根本就拿不出这么大的一笔钱,所以,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决定采用这种迂回的办法。
听到这里我不禁大怒道,混账王八蛋,你难道想让谭美在开心俱乐部里找个情夫?
听到我的话老杨也生气了,说不许你污辱党组织高尚的品德,我们是想让她组织一个沙龙。
我还是很生气,说什么混蛋沙龙?还不是让她在交通饭店包个房间当交际花?
闻听此言,老杨被气得脸上扭成了一团,抡圆手臂给了我一个大嘴巴,这才叫道,什么交际花?你以为我们是国民党反动派吗?看来上级领导说得没错,你果真是在香港那个花花世界学坏了;早知道你的思想如此龌龊,我就不会保举你回天津;你回来工作是我替你做的担保,出了问题由我承担全部责任;看来我早晚得被你害死。
这一巴掌把我从失望和妒忌中打醒了,我连忙举手做出缓和的姿态说,对不起,我确实昏了头,居然会怀疑起上级的道德水准来了,您接着说。
老杨狠狠瞪了我一眼,这才说,现在文明戏在租界里非常受欢迎,特别是像谭美这种名角,所以,上级想让你帮助谭美组织一个艺术沙龙,一边利用文明戏宣传抗日,一边把租界里有影响的人物吸引到沙龙里来;不过,这件事你绝不能自作主张,轻举妄动,一切都要听从领导的命令。
我问,这个沙龙的具体任务是什么?老杨说,这些事你不用担心,只要把那些人吸引进沙龙,我会给谭美“任务清单”的;其实,我最担心的还是你,今天谈话之后,我对你更担心了,也许我真是瞎了眼,看错了人。
老杨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在河岸边吸烟。我承认,我不是一个中规中矩的中共党员,有着一身的坏毛病,而且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居然对领导说了那么多不敬的话,为此,上级领导一定对我很失望,所以,我在工作上就绝不能再让领导失望了,也不能因为我的失误而让替我担保的老杨受到处分。
尽管我能想通这些事,但领导不许我跟谭美结婚这一事实却让我心中耿耿,难以平复。为此我暗下决心,我绝不会放弃与谭美结婚的目标,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
评论
- 评论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