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哲喊china江山(阿哲的江湖路上)

时间:2023-07-08 11:14:52阅读:1997
我一瞬间回忆起了少年时的阿哲当时他正在努力摆脱自己胆小怯弱的标签却用力过猛,把自己整的花里胡哨的有一种小丑的滑稽感现在的阿哲,看上去安静普通彬彬有礼,除了身材不算高大阿哲终于变成了他曾经向往的王宽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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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瞬间回忆起了少年时的阿哲

当时他正在努力摆脱自己胆小怯弱的标签

却用力过猛,把自己整的花里胡哨的

有一种小丑的滑稽感

现在的阿哲,看上去安静普通

彬彬有礼,除了身材不算高大

阿哲终于变成了他曾经向往的

王宽那样的人物

1

阿哲是我的发小,说是发小也不太准确,因为阿哲一家人是从外地迁过来的,当时阿哲只有五岁。

村里的孤寡老人六爷是阿哲的远房舅老爷,六爷没儿没女,去世后就留下了三间旧瓦房。阿哲的父亲刘顺是个泥瓦匠,把房子修整了下,又简单地搭了间厨房,四周垒了一圈一米多高的土院墙,一家三口人就住了下来。

阿哲的老家

阿哲的老家在离这儿三百公里的一个小县城,临近湖北,粮食也以水稻为主。刘顺身材不高,看上去很精瘦,人也不爱说话,我们都叫他顺子叔,有时候一些调皮的孩子直呼其名,他也不生气,但是如果被阿哲的母亲,槐花婶子听到了,那可了不得,槐花婶子是一个相当彪悍的女子,脾气大,脑子也活络,刚来没多久就和四周的婶子大娘聊得火热。她要是听到我们直呼她爷们的大名,可是张嘴就骂,抬手就打——当然不是真打,只是吓唬吓唬我们。然后这些火,就会撒到顺子叔身上,听着那些粗俗不堪的词语,我们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原来吃大米和吃馒头的人一样啊。

六爷给阿哲一家人留下的遗产,除了房子,还有两亩田地和一块菜地。为了拿回这些东西,槐花婶揣着两条烟往村支书家跑了三趟才办成。后来,槐花婶又用同样的办法让丈夫进了村东头保峰爷爷的建筑队,跟着队伍去附近的村庄盖房子。到此,阿哲一家人算在我们村安定了下来。

我们本来对阿哲的到来还是比较兴奋的,第一次见面时他就操着一口我们听不懂的外地话,衣服穿得也很体面,很像电视里的城里的孩子。不过没多久,阿哲就在母亲的强势干涉下学会了我们当地的土话,只是偶尔的卡顿会让我们想起他是外地来的。

九十年代的农村还很穷,孩子们主要靠一些传统的游戏来度过闲暇时间。有一回我和阿哲还有其他小朋友一起玩弹珠,轮到阿哲坐庄时,阿哲成功地击中了李大鹏的彩色弹珠,但是作为孩子王的李大鹏认为阿哲犯规在先,说他在丢弹珠时身子挪到了弹珠的前面,这样一来就缩短了两个弹珠之间的距离。

阿哲辩解说:“我见你们都是这样玩的啊。”

李大鹏撇了撇嘴,说:“个人有个人的玩法,你又不是我们这儿的,按照你老家的规矩,扔弹珠时身子应该在弹珠的后面。”

阿哲不知道如何反驳,一张圆脸憋得通红,情急之下冒出了老家的脏话。李大鹏没有听懂,但是他抓住了其中的关键,说:“看吧,你就是和我们不一样,因此规矩也得改。”

阿哲把求助的目光看向我们,但是我们也不敢招惹李大鹏。阿哲垂下头,咬着嘴唇,踢飞了脚边的一个土块,又扫了我们一眼,小声说:“这不公平,你们要这样的话,我不玩了。”说完把彩色弹珠还给李大鹏,就要往家走。

李大鹏听着阿哲口袋中的弹珠撞得叮当响,那都是从我们大家手中赢来的,其中就数李大鹏输得最多。李大鹏赶紧拦住阿哲,说:“那不行,你赢了就想走?这样吧,我先欠你一颗,这颗彩色的不能给你,它是我偷我妹妹的,还要还给她呢。来,我用这个大弹珠,继续玩。”

当时这种大号弹珠只有李大鹏有

我们平时玩的都是手指甲盖大小的透明弹珠,这时李大鹏拿出了一个像核桃那么大的弹珠,说:“这个大弹珠一个就要抵你们五个,也就是说你们要赢我五次才行。”

游戏再次开始,只是我们低估了李大鹏的无赖程度,在轮到他坐庄时,他就用大球去击别人的小球,击中的概率要远远大于小球击小球,而轮到别人坐庄时,李大鹏又换成了小彩色球,大家都敢怒不敢言。此时的阿哲明显兴致不高,水准有了不小的下降,很快把那些从我们这儿赢走的弹珠又输了回去。

后来李大鹏私下里找到我们,让我们不要和阿哲一起玩,说阿哲玩游戏时喜欢耍赖,作弊,不守规矩,其实这些事情恰恰是李大鹏最喜欢做的,他是看阿哲游戏玩得好,抢了他的风头。

为了收买我们,李大鹏买了很多零食,分给我们除了阿哲外的每一个孩子,在我们吃完后,李大鹏学着香港电影中黑帮老大的语气,说:“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短。你们吃了我的零食,就要听我的话,往后谁也不许和阿哲玩。”摄于李大鹏的淫威,我们只得点头同意,李大鹏见此,志得意满地走了。

李大鹏走后,我也回家吃饭,走出胡同时,正好看到阿哲站在那儿,阿哲喊了我一声,我刚想回应,猛然想起李大鹏的威胁,小心地四下看了看,李大鹏早已回家了。

阿哲走到我身边,问我在看什么。我慌乱地摇摇头,说:“没什么。你有事吗?我妈喊我回家吃饭呢。”我可不想让李大鹏看到我“叛变”。

阿哲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我慌乱地低下头。阿哲貌似不以为意地说:“我就是问问你输了赢了,输得多吗?”我用手摸着口袋里的弹珠,说:“差不多吧,不输不赢。”

阿哲点点头,说:“那就好。”

其实玩游戏时阿哲偷偷给我放了好几次水,否则我一定会输干净的。想到这里,我的脸上有些火辣辣的。再抬头时,发现阿哲已经走了。

2

第二天早上,我还没起床呢,就听到外面响起了争吵声,我穿好衣服出来,看到槐花婶和李大鹏的母亲春娥正在互相谩骂,旁边几位婶子大娘在忙着劝架。

农村的女人骂起街来是什么话都往外说,充斥着污言秽语,大家都已经习以为常了。春娥向来彪悍,周围的邻居很少有人惹她,这回碰上同样强势的槐花婶,可谓是棋逢对手,有场好戏看了。

至于两人争执的原因,非常简单。早上槐花婶拉着架子车路过李大鹏家的农田边时,车胎陷到了路边的坑里,槐花婶抱怨了两句,觉得大家在农田靠近大路的一侧挖坑,以防人或牲口踩到庄稼,这可以理解,但是你不能在路上挖坑啊,路本来就不宽,两边再各挖上一个一尺见方的大坑,就没法走车了。

这些话被春娥听到了,本来没啥,但是不知为啥,春娥当时气正不顺,就回了几句难听话,槐花婶当然也不肯吃亏,两个人就吵了起来。

虽然槐花婶比春娥高大不少,嗓门上也不吃亏,但是我知道,这场架槐花婶是吵不赢的,因为在路边挖坑以保护农田的,不止春娥一家,几乎所有农田靠近大路的人家都这样做了。槐花婶看上去是在指责春娥一家,实际上是把村里大多数人都骂了。这就和昨天我们玩弹珠时一样,表面上是李大鹏输急了耍赖,实际上输掉弹珠的不止李大鹏一人,我们虽然是沉默的旁观者,但是也不希望阿哲一直赢下去,因此李大鹏的“出头”正合了我们的意。

果然,几位婶子大娘明着是劝架,暗地里其实是在拉偏架。我看到阿哲也过来了,想把母亲拉回家,只是槐花婶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去。春娥却把矛头对准了阿哲,阴阳怪气地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小孩子都学会偷鸡摸狗的了。”

槐花婶更生气了,扯着嗓门大声喊:“你说谁呢,你再说一遍。”春娥仰着脸说:“说谁谁知道。”

我看到李大鹏的妹妹圆圆也在一旁,就问她:“你家今天发生啥事了吗?”圆圆告诉我:“我家的钱丢了,少了一百多呢,我妈怀疑是阿哲偷的,昨天下午我妈看到他在我家附近转悠。”

联想到李大鹏昨天的异常大方的请客行为,我立即断定,钱是李大鹏偷的,这不是他第一次偷家里的钱了。我给圆圆说:“我昨天看到你哥哥买了很多零食,他分给你吃了吗?”

圆圆听到哥哥买零食不分给自己,就跑去找妈妈告状,春娥听到女儿的话后似乎明白过来了,正好看到李大鹏躲在一边,联想到儿子以前的劣性,也顾不上争吵了,拎起李大鹏回了家,而李大鹏则恶狠狠地盯着我,看得我心里发毛,赶紧转身回家,一转身正好和阿哲撞在了一起,阿哲想说些什么,我没心思听,迅速回家关上了门。

钱的确是李大鹏拿的,幸好他昨天买零食只花了十多块钱,余下的一百多都被他藏了起来。那天,李大鹏的惨叫声持续了一个多小时。

接下来的几天里,由于害怕李大鹏的报复,我一直待在家里。期间好几次阿哲来找我玩,都被我以做暑假作业为由拒绝了。

这次吵架风波就这样过去了,虽然洗刷了阿哲偷钱的嫌疑,但是两家人从此也结下了梁子,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互不说话。槐花婶子曾冲动地想去春娥家讨个说法,被丈夫劝住了:“你傻啊,你忘了保峰叔是大鹏的干爷爷了,闹僵了我还做不做活?听我的,这事就这样过去了,咱不是也没吃啥亏嘛。”槐花婶似乎是才想到丈夫的工作问题,即使再不甘心也只得认了。

大约过了一个星期,我开始出门。出乎我意料的是,李大鹏似乎忘了我的告密行为,仍然若无其事地招呼我一起玩,但是绝对不能带上阿哲。每次我们一起玩耍时,阿哲都会远远地看着,我瞅过去时,阿哲又会把脸转向一边,拿起树枝若无其事地在地上划拉。阿哲的外套是灰色的,已经很旧了,和周围同样荒芜的杂草、灰白色的墙壁溶在一起,显得异常的和谐,而又冷漠。我猜想,阿哲的脸色估计也和弥漫着尘土的土地一样。

我不记得这种孤立阿哲的行为持续了多久,再记得我和阿哲的交集就是开学以后了。在学校里,大家仍然是好朋友,回到家,孤立的事也就被慢慢淡忘了。

3

时间过得很快,2006年,我和阿哲一起到了镇上念初中,学校紧邻县城,属于郊区地带,鱼龙混杂,治安恶劣。在同村一些大孩子的描述中,初中像极了香港电影中的黑社会,那里刀光剑影,帮派林立,火拼频发。一个哥哥曾经绘声绘色地说:“一尺长的砍刀,就放在寝室的窗户上,月光下刀刃上映着寒光,明晃晃的。”

镇上的初中校门口总是鱼龙混杂,各色人物都有

我和阿哲起初都奉行着老实人不吃亏的准则,但是这种行为很快遇到了挑战。有一回我和阿哲在操场上打乒乓球,几个小混混过来了,要霸占我们的台子,为首的染着黄毛,叫崔虎,仗着他表兄的势力,一直胡作非为。

对方直接把我和阿哲推开,霸占了乒乓球台子,我看对方不好惹,就忍下了,准备招呼阿哲离开,却看到阿哲和崔虎起了争执,崔虎骂了一句:“靠,还敢还嘴。”一膝盖顶在了阿哲的肚子上,阿哲随即倒地,崔虎骑在阿哲身上,阿哲抱着头,任凭拳头砸在身上。

阿哲身材并不算高大,但是崔虎更加瘦小,比起阿哲来小了整整一大圈。我想阿哲被这样一个人骑在身上揍,比小时候被身材高大的李大鹏揍更加难以接受。

我刚迈出去,崔虎的两个手下就拦住了我:“怎么地,敢帮忙,连你一块打。”我小声说:“他也不是有意的,算了吧。我们不玩了,你们玩。”这时崔虎估计也打累了,站起来扬长而去。我扶着阿哲回到了寝室。

“你没事吧?”看到阿哲一脸不甘心的样子,我继续劝他:“算了吧,这种人我们惹不起,下次离他远点就行了。”

阿哲看着我,没说话,但是从他的眼神中,我知道,这道坎,阿哲迈不过去。

挨打事件后,阿哲变得有些沉默寡言,和我的关系也渐渐冷淡起来。正当我担心他性格反常时,阿哲和崔虎一行人走到了一起,两人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就像多年的好友一样。

阿哲告诉我,有一次崔虎落单了,阿哲把他堵到了宿舍里,那时候是晚自习,大家都在教室,宿舍里只有他们两人。

“别看崔虎那小子平时挺横的,真落单时怂的一逼,我还没说话呢,他就把他表哥搬出来了。他看没吓唬住我,马上就服软了,不停地说哥、哥,都是误会。真是个怂货,瘦得跟个猴儿似的,不是有个好表哥,谁尿他这一壶。”阿哲吹了下额前染成黄色的长长的刘海,轻蔑地说。

“这么说,你不是找他报仇去了?”我放下了担忧。

“报仇,报什么仇?我要是敢揍崔虎,估计往后就别想在学校里待了。”阿哲的语气谈不上是喜是悲。

“那你找他干嘛去了?”我实在摸不透阿哲的心思。

“还不是因为他表哥嘛,虽然崔虎是个怂货,但是他表哥王宽,那可是个传奇人物。”阿哲的语气中有一股浓烈的向往,这和我记忆中的阿哲完全不一样,让我感到陌生和疏远。

王宽是我们镇上的一霸,他家里是做生意的,有一幢三层小楼,一楼是台球厅,二楼是网吧,三楼住人。据说他在上学时就以打起架来不要命著称,有一回把人捅伤了,蹲了三年牢,出来后面对势力的重新洗牌,他并没有选择重新做人,而是纠集了一帮在监狱里认识的狱友,卷土重来。这群人都是不要命的,王宽很快就再次当上了这里的老大。

阿哲通过崔虎的关系搭上了王宽,从此再也没有人敢欺负阿哲,轮到阿哲去欺负别人了。

阿哲从此没事儿就往王宽的网吧里跑,还怂恿着爱上网的同学都去那儿玩,也的确有不少同学为了巴结阿哲,经常出入王宽的网吧和台球厅。

有天,阿哲找到我,说:“往后你也跟着我到处走走,在操场上转转,这样别人就知道你是我罩着的了,就没人敢打你的注意。”

看我没反应,阿哲又说:“就比如这个周日吧,你在停车棚里被华子他们几个堵了,虽说就被要走了几块钱,但是你一个星期的生活费才多少?如果你当时提了我,他们还敢劫你的钱?现在这个社会就是这样,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此时的阿哲就像童年时的李大鹏,在故作高深地教育我们这些小弟。我想阿哲现在也算弥补了童年时的遗憾吧,他不再是躲在树后眼巴巴看着其他孩子玩耍的被孤立的小孩了,现在的他有了为数不少的兄弟,还在其中有了一席之地。

自从阿哲和崔虎等人混到一起后,我俩的交集就越来越少了,我不想跟着他们做一个小混混,但是又不想被别的小混混欺负,阿哲的这番话还是对我起了作用的。往后,我和阿哲又时不时地玩到一起了,偶尔也会见到他的那帮兄弟,每当这时,我都会觉得自己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感觉横竖不自在,于是往往随便找个借口,溜之大吉。阿哲沉浸在他和一群哥们的快意恩仇中,也不在意这些。

阿哲经常说,混江湖,讲究的是义气,是信用,对兄弟要讲义气,对其他人,哪怕是敌人,也要讲信用。有一个流传很广的传说是:有两个小混混拦住了一个同学,要找他两块钱钱花花,那位同学身上只有一张五块的,其中一个小混混让同伙看住这位同学,他拿着钱去了小卖部,把钱换开后返还了三块钱。

4

阿哲并不想做个简单的小混混,从一开始,他的目标就是要成为王宽那样的扛把子。阿哲说这些时眼睛亮亮的,那种眼神和我等待老师宣布考试名次时的眼神一样,满含希冀与渴望。

阿哲身材瘦弱,当时还不到一米七,穿着旧夹克,留着当时很时兴的碎发头。为了让自己摆脱以前那种唯唯诺诺的样子,他把额头前的头发染成了红色和黄色,后脑勺上还接了一根小辫子。阿哲还模仿起王宽走路的姿势,努力让自己有一种霸气外露的老大气势。

我曾经见过王宽几回,他是那种身材高大,做起事来有条不紊,但是在穿戴和发型上都很朴素,只是留着很普通的发型,穿着常见的衣服。后来我才知道,王宽的这些行为和性格是在监狱里养成的。

阿哲和人高马大的王宽比起来,无论吨位还是海拔都差了不少,因此阿哲模仿王宽走路的行为颇有一些东施效颦的滑稽。

阿哲对大家的嗤笑不以为意,他依然在憧憬着成为老大的美好未来。当时镇上有两所中学,我们学校属于王宽的势力范围,而另一所学校则在人称赵哥的老大手里,双方一向是势同水火,大小冲突不断。

赵哥和王宽一样,都是当地人,而且赵哥上面是有人的,他的一个表叔在县公安局上班。王宽虽然没有权势,但是他讲义气,有手腕,会来事儿,从个人能力上比赵哥强不少。

后来县城扩建,出现了很多无主的地盘,王宽和赵哥为了争夺这些地盘,在周末的晚上,双方约定好,要进行一场大规模的械斗。阿哲也跟着去了,他一直说,这是他的机会,能不能出人头地,就看这回了。走之前他还邀请我一起去,我摇摇头,拒绝了。让我去打群架,还是带着家伙,说实话,我真没这个胆量,阿哲也知道我胆小,没有勉强我,自己跟着大部队去了。

我们学校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械斗时不得往对方要害部位上招呼,以免闹出人命,他们使用的砍刀都是没开刃的,或者直接用刀背砍人。这些规则在平时的小打小闹中很管用,但是出了校门,又是在这种事关切身利益的重大行动中,双方还能否遵守就不得而知了。

镇里“火并”流行用的“开山”砍刀

这场械斗进行得相当惨烈,双方都损伤惨重,但是最终,还是王宽这边赢了,据说是因为对方的老大赵哥被砍了好几刀,倒在地上起不来,他的手下都是一群墙头草,很快就做鸟兽散了。而阿哲在这次的械斗中,表现相当勇猛。王宽还特意点名表扬了他,说他打起架来不要命,根本不像学生娃。

王宽对这次的结果很是高兴,但是这种兴奋劲还没持续多久,就传来了不好的消息:赵哥伤势过重,被送到了医院进行抢救。他在公安局的表叔放出话来,这次一定要严惩凶手。

王宽慌了,他再厉害也只是一个小混混,让他和政府、警察正面发生冲突,他是不敢的,而且他有前科,要是再进去,没有个十年八年的,别想出来。王宽很确定,赵哥身上的伤,至少有两刀是他砍的,至于砍在了哪里,他实在是记不得了。

王宽看向了手下的兄弟们,平日里大家称兄道弟,恨不得为对方去死,真到了有事的关口,都学会明哲保身了。王宽知道,他的那些狱友们,不会冒着二进宫的风险,主动揽下这件事的。王宽把眼睛投向了那些学生娃,不经意地扫过了阿哲。王宽知道,械斗时阿哲就在自己身边,说不定赵哥身上的伤也有阿哲的功劳,因此王宽的目光停留在了阿哲身上。

阿哲见大家都看着自己,很快就明白了怎么回事,他略一思忖,便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主动揽下砍伤赵哥的责任。他拍着胸脯说:“没事儿,我还是未成年呢,杀人也不用偿命。”我想此时阿哲一定认为自己是个英雄,是个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好汉。阿哲享受着周围兄弟们敬佩的目光,感到豪情万丈。殊不知他在大家的眼中就像一个不知轻重的傻子,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那个晚上,阿哲没有回学校,住在了王宽家里。王宽拍着阿哲的肩膀说:“好兄弟,你放心,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要去上下打点,争取让你早日出来。”这声兄弟,差点让王宽热泪盈眶,因为在这儿之前,王宽都是称呼他为“小子”的。

到了第二天,确切的消息传来,被砍成重伤的是赵哥手下的一个小弟,赵哥虽然也被砍伤,两人一起送进了医院,但是赵哥的伤势并不严重,一个多星期就出院了。

出院后的赵哥在家人的强势干涉下退出了江湖,做起了正经营生,背靠着公安局的表叔,也没有人敢欺负他,只是有人私底下说,赵哥这是怂了,害怕了。至于那位重伤昏迷的小弟,在ICU里待了一天多,又住了两个月院,才逐渐好转。这期间的费用,都是王宽出的,为了筹款,他把名下的网吧都抵押出去了,这才赔偿了受害人,让阿哲免于刑事处罚。

这件事过后,阿哲对王宽更是死心塌地,王宽也对阿哲的仗义也非常欣赏。后来阿哲初三没念完就辍学了。阿哲干脆就跟了王宽,帮他打理一些生意场上的事情。

槐花婶子劝过阿哲好多次,想让他找个正经营生,阿哲根本听不下去。槐花婶子也想让我去劝劝阿哲,我摇摇头,表示自己试过了,没用。阿哲自从成为王宽的心腹后,加上初三课程紧张,阿哲和我基本上断了来往。

槐花婶子在往后的好几个月里都是神色憔悴,噩梦不断,还请村里的神婆看过。发展到后来,槐花婶子的一只眼竟然失明了。而这些,阿哲都不知道,或者说他知道了,也不在乎。

有一回槐花婶子见到了王宽,气得破口大骂,认为是他把阿哲带坏了,没想到阿哲反唇相讥:“听你的话,能挣到钱吗?你和我爸辛苦了一辈子,攒下钱了吗?对方要我赔偿医药费时,你除了哭哭啼啼的,拿出钱了吗?是宽哥出面摆平了这件事,否则你就只能到监狱里去劝我了。”

槐花婶子没有办法,还是王宽再三向他保证,阿哲做的都是正经生意,绝没有违法的事情,还带着她到阿哲工作的地方转了转,确实是正规生意。王宽语重心长地说:“现在做正经生意也能赚钱,谁还去打打杀杀的,傻啊?”

槐花婶子有些相信了,说了些她还要时不时地来检查后便回去了。

王宽的话有些道理,老家的县城在那几年旅游业兴起,经济形势发展良好,各种黑恶势力也少了很多,大都转向了正经营生。

那些曾经刀光剑影、恩怨情仇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5

大二寒假时我回了家,母亲告诉我说阿哲要结婚了,我一怔,想起来我和阿哲断了联系已经有四五年了。我每年只有寒暑假回来,而阿哲更是只有过年那几天才在家,大家都忙着走亲访友,很少有见面的机会。从母亲的叙述中,我大致知道了阿哲这几年的生活轨迹。

阿哲辍学后就跟着王宽在县城讨生活,最初只是打打下手,看看场子。两年前阿哲拿出所有的积蓄,盘下了一家网吧,后来又盘下了附近的另一家网吧,还有一家KTV,现在每年的收入有二十多万。这期间阿哲也谈了个女朋友,就是现在的未婚妻。一年前他还带着槐花婶子去了省城,把槐花婶子的眼睛治好了。

“阿哲现在是出息了。以前你婶提起他来总是唉声叹气的,现在可不一样了。”母亲的口气中不乏羡慕。

阿哲婚宴的奢华程度是镇上数一数二的

阿哲的婚礼办得很奢华,里里外外摆了将近一百桌,阿哲穿着一身很体面的西装,挽着女朋友的手在招呼客人。现在阿哲看上去成熟稳重,一点都不像当年喊打喊杀的毛头小子,身边的女人也是温柔文静。

我一瞬间回忆起了少年时的阿哲,当时他正在努力摆脱自己身上胆小怯弱的标签,却用力过猛,把自己整的花里胡哨的,有一种小丑的滑稽感;现在的阿哲,看上去安静普通,彬彬有礼,除了身材不算高大,阿哲终于变成了他曾经向往的,王宽那样的人物。

我四处打量着参加聚会的宾客,看到了很多熟悉的身影,不少初中同学都在场,当然也包括包括王宽,现在的王宽挺着将军肚,也不见了往日的凶狠。看来人会从青涩冲动走向成熟稳重,也会从意气风发逐渐变得平凡平淡,也许再过几年,阿哲也会变成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

我甚至在宾客中看到了赵哥,正在和阿哲碰杯,就像多年的好友一样,据说两人现在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我也看到了李大鹏,他正在和同村的伙伴坐在一桌,两家的矛盾随着阿哲的发达,在几年前就化解了,春娥还在这里帮忙。时间果然是一剂良药,无论多么深的仇恨,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淡。

李大鹏看到我,招呼我过去和他们一起坐。我刚坐下,阿哲就过来了,先和李大鹏碰了杯,说了几句客套话,然后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看上去他们之间的芥蒂早就没有了。

阿哲又和我打招呼,我尴尬地笑笑,道了句恭喜,阿哲点点头,把杯中的酒喝了,看到我只是抿了一小口,也没生气,笑了笑,就离开了。看来时间不仅会冲淡仇恨,同样也会稀释情谊。

我真切地感受到,阿哲变了,成熟了。虽说这种变化让我和他之间明显变得生疏,但我还是为他感到高兴。

顺子叔和槐花婶子也在忙里忙外地招待客人,看得出来,夫妻俩是真的高兴,尤其是槐花婶子,笑得眼睛都没有了。这次婚礼,村里几乎所有的人都来了,大家见到他们两口子都在道喜。

婚礼结束没多久,阿哲和妻子就回县城了,他们在城里买了两套房子,一套自己住,另一套留给父母养老。

几天后我去县城参加高三同学聚会,吃完饭后大家提议去唱歌,碰巧来到了阿哲的歌厅。阿哲看到是我,很开心地打招呼,就像多年前我们关系最好时那样。阿哲很大方地说:“小枫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今天你们随便玩,全免费。”同学们都欢呼起来,夸赞阿哲仗义,连带着我也成了众人的焦点,这让我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我和阿哲寒暄了几句,看到他的妻子在外面等他,便打趣说:“新婚燕尔的,怎么不出去度蜜月啊?”阿哲笑了笑,说:“马上要过年了,年后再去,都已经计划好了。”

我把阿哲送到外面,阿哲的妻子看到我也简单打了声招呼。阿哲给领班交代一些事情,又向我挥挥手,然后和妻子相携离去。

一年后,阿哲的妻子生下了一个女儿,小名叫娇娇,我妈还去参加了娇娇的满月宴。

又过了一年,大四时课程结束得早,我在家里待着无聊,去县城找同学玩,恰巧遇到阿哲,当时他抱着女儿,和妻子一起沿着湖边散步。

阿哲看到我,打了声招呼,又让娇娇喊我叔叔,我把给侄女买的糖果等礼物拿出一部分送给娇娇,娇娇抬头看向阿哲,看到爸爸点头,才把礼物接过去,然后把头埋进了阿哲怀里。

阿哲笑了一下,说:“孩子有些怕生,随她妈,不像我。我小时候看到谁有好东西,不给我,我能上去抢。你还记得吗,有一回强子家杀了鸡,强子在门口啃鸡腿,我见旁边没有大人,上去就把鸡腿抢走了。后来强子拉着他妈去我家告状,我妈差点没把我打死,还一个劲儿地骂我没出息。”

我说:“小孩子嘛,嘴都馋。”

我清楚地记得儿时的很多窘迫事,这些窘迫大多是贫穷引起的,我每次想起这些往事时都会心有戚戚然,一直无法释怀,但是阿哲似乎毫不介意那些窘迫甚至凄惨的往事。或许是我的性格过于敏感了。

阿哲的妻子抱过女儿,嗔怪道:“娇娇是女孩,当然不像你们男孩子那样野了。”

阿哲摸了摸女儿的头,眼睛里有掩饰不住的宠溺。

分别后,我看向他们一家三口离去的场景,夕阳将他们的身影在地上拖得老长,这幅场景让人感到生活的美好,真实而自然。我怎么也无法把眼前的阿哲和记忆中的少年联系起来,但是我知道,这种变化是令人欣喜的。

阿哲告诉我,现在他的心平静了不少。以前打打杀杀,后来做起了买卖,但是商场如战场,有时候不免勾心斗角,可是自从结了婚,做了父亲,生活里有了新的重点,从前纠结过的事情也都看开了。

我打趣说:“现在是要远离江湖,不当扛把子了?”

阿哲笑得很大声,说:“早就不想了,当时只是年少轻狂。现在我就想陪着老婆孩子和父母,看着女儿一天天成长,让父母安度晚年。一家人平平安安地,比什么都强。”还未到而立之年的阿哲似乎已经知天命了。

6

就在我感慨着阿哲浪子回头金不换时,不幸猝不及防地发生了。

年后不久,元宵节前的一天晚上,阿哲一家人在湖边散步时发生了车祸,女儿娇娇当场就死了,妻子也在到医院后不久断了气,阿哲命大,抢救回来后腿还是残了。肇事车辆也冲到了湖中,司机也溺水而亡。

落水的肇事车辆

不幸发生得太突然,阿哲刚醒过来,就得知了妻子和女儿的死讯,而肇事者也陪了葬,阿哲连个复仇的人都找不到。警方给出的事故原因是酒后驾车。司机叫王小平,是个黑车司机,因为违规拉客,被交警抓过好几次,但是由于他是残疾人,一条腿是瘸的,交警也拿他没辙,只能任由他去。

据王小平的朋友说,当晚王小平确实喝了不少酒,警方在车里还找到了几个酒瓶子,因此这起车祸就按照交通事故的程序来走了。王小平父母均已过世,本人也一直打光棍,可以说家里没有任何亲人了。

失去妻儿的阿哲只能躺在病房里

阿哲的朋友王宽、赵哥等人都去医院看望过阿哲,我也去过几次,阿哲始终只是呆呆地躺着,手垂在病床边,像枯掉的树枝一样。别人和他说话他也不理,偶尔会看着妻子和女儿的照片,默默地流眼泪。

现在的阿哲,整个人死气沉沉,眼神中毫无光彩,童年时的胆怯与委屈,少年时的倔强与不屈,车祸前的幸福与满足,现在通通没有了,剩下的只是一具呼吸着的尸体。二十多岁的阿哲似乎是提前走到了人生的终点。无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阿哲都已经暮气沉沉,无欲无求。

有一次我碰到了刚从医院出来的赵哥,他把我拉到一边,说出了一件让我吃惊不已的事情。

赵哥告诉我,他认出那个王小平了,就是当年他和王宽争地盘时,在混战中重伤住院的小弟,当时王宽等人还以为是赵哥呢,让阿哲当了替罪羊。后来发现是虚惊一场,阿哲也算是因祸得福,得到了王宽的信任。

那是什么因祸得福啊,明明是“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当时王小平虽然保住了一条命,右腿却废了,走路一瘸一拐的,日子过得很不顺心,父母相继去世,自己也无法做事,更别论成家立业了。因此当他看到当年伤害他的人如今生活幸福美满,心里肯定不平衡。

“我去问过当晚和王小平一起喝过酒的黑车司机了,他们说王小平醉酒后不止一次地说过,他不好过别人也甭想好过。所以,这起车祸一定是有预谋的,王小平这是在报仇。”赵哥的语气中有着一丝恐惧,似乎在想阿哲的悲剧会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王小平当年不是得到赔偿了吗?而且车祸发生后阿哲看过王小平的照片,会认不出吗?”我有些不相信地问。

“哪有什么赔偿,只是垫付了医药费而已。王宽和阿哲也只去医院看过王小平一次,没待几分钟就走了,估计连名字都没记住。也是,一个小混混而已,能赔你点钱就不错了。”

我知道赵哥没好意思说出来的是,当时王宽和阿哲的精力应该都用在了和他的纠缠上,还有赵哥那位在公安局上班,现在已经是副局长的表叔,确实没有精力顾及到王小平。

“这件事,王宽知道吗?”我问。

“他也知道了,我告诉他的。但是不能让阿哲知道,这对他打击太大了。你和他是发小,好朋友,多劝劝他,让他想开点。毕竟人死了不能复生……”

赵哥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些,我都没听进去。我想赵哥和王宽之所以不愿把真相告诉阿哲,是怕阿哲迁怒于他们二人吧。阿哲当年是顶缸,赵哥和王宽才是那次冲突的主角。阿哲也不是凶手,甚至可以说王小平的重伤是一起悬案,没有人知道凶手是谁。

可是,当年顶缸毕竟是阿哲自告奋勇的,至少在当时的阿哲看来,为兄弟两肋插刀是讲义气的表现,后来他也得到了很可观的回报。只是老话说得好,种下什么因,就会结什么果;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当年大家都在庆幸重伤的不是赵哥时,也没有人考虑到重伤的王小平将来会怎么样。

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对阿哲保守这个秘密,如果他知道妻女因自己而死会更加难受吧。报警也不可行,王小平的那些朋友未必会承认说过的话,何况王小平报仇的话也是酒后之言,也许他真的是酒后驾车,不小心撞上的呢,毕竟他也付出了自己的生命。王小平已经死了,他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没有人知道,这又是一起悬案。

回到村子,看到槐花婶子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十岁,就像当年阿哲把人“砍”成重伤时那样。

(文/李永来,本文系“人间故事铺”独家首发,享有独家版权授权,任何第三方不得擅自转载,违者将依法追究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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