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评丨朱敏时代洪流下小人物的命运沉浮评近五年豆瓣最高分国产网剧漫长的季节

文丨朱敏

很少有一部剧，能获得豆瓣开分9.0的口碑评价，随着剧情推进直至完结，评分还能一路飙升。这部名为《漫长的季节》的网剧并不长，共有12集，收官时获得9.5分，一举夺得近五年国产电视剧豆瓣评分最高分。

不仅播放量在播出平台腾讯视频连日霸榜，该剧在猫眼平台上也收获了亲情、家庭和悬疑类网剧总榜第一，微博话题#漫长的季节 封神#还一度冲上热搜第一。这部剧究竟有什么魔力，让这么多观众大呼“神作”？笔者认为，主要在以下方面表现特别突出：

一、悬疑与生活相融

《漫长的季节》是导演辛爽在爆火网剧《隐秘的角落》后推出的第二部作品，由范伟、秦昊、陈明昊领衔主演，从王响、龚彪、马德胜三位“小老头”的视角出发，以一起悬而未破的碎尸案为线索，带领观众在横跨20年的三个时间线里“再回首”。

悬疑为皮，生活为骨。该剧有着风格化、生活感浓郁的叙事风格，不仅呈现出一个逻辑自洽的破案故事，更真实还原了九十年代东北生活的众生相，聚焦东北下岗潮的时代背景下，几位东北小人物的命运，通过对一群人的生活状态描摹，传递对个体命运和时代变迁关系的思考。

该剧用大量篇幅描写家庭和社会的琐事，色彩温暖明亮，烟火气十足。各种看似生活中的小细节，都可能成为故事进展的重要线索，也是该剧作为悬疑剧的一大创新。

相比于悬疑命案，它更吸引人的是人物的命运。是什么让意气风发、家庭幸福的火车司机王响，成为白发苍苍的孤独老人？是什么让英俊大学生龚彪，成为肥胖落魄的出租车司机？是什么让刑警大队长马德胜，成为跟老太太飚舞的油腻大叔？是什么让想作诗人的小伙王阳，成为挂在墙上的黑白相片？被碎尸的女孩，不会真的是清纯美丽的沈墨吧？……这些人物的命运，都成为牵动观众好奇心的钩子。

《漫长的季节》从小处、细腻处着手，展示出当下很多剧希望用滤镜柔化掉的生活细节。三合板的饭桌、油乎乎的排风扇、老土的花色……无论是角色生活环境里的道具，还是演员老年妆上的皮肤质感，都活生生地反映出小人物在温饱线上的挣扎。

二、隐喻与暗示交织

《漫长的季节》在剧情推进中预埋下很多个线头、包袱，处处交织着隐喻与暗示。

比如《泰坦尼克号》。王阳与沈墨相约去电影院看《泰坦尼克号》却没去成，在沈墨的不安观看下，重点展示给观众几个经典片段。罗丝被伪善绑架的窒息，像极了沈墨慑服于大爷的淫威。王阳跳河明志，像极了杰克的“You jump, I jump”。影片中杰克以命换命，让爱的人活下去，其实也预示了王阳和沈墨的真实命运。王阳死在冰冷的水中，与杰克的命运何其相似。沈墨与王阳的名字像水与火，黑与白，二人的命运却不由自己掌控。

比如红毛衣。红毛衣是儿子王阳的第一件礼物，是王响最心爱的物件。所有重要时刻，哪怕卧轨自杀，他穿的都是这件红毛衣。直到最后，王响穿上养子小北送的新的红毛衣，终于决定好好活下去。对王响来说，红毛衣是他的精气神，是他对儿子的爱，和对生活的信心。沈墨的大爷沈栋梁也爱穿红毛衣，对他来说，红毛衣渗透着极致的父权、可怕的控制欲。

比如疾病。龚彪血糖高，王响前列腺不好，马德胜中风，保卫科邢三儿得了尿毒症。疾病隐喻老了病了的桦钢和生活其中的人们，也是一种带着痛苦的情感纽带。纵使邢三儿作恶多端，然而当王响看到他身上挂着的尿袋子，还是选择了“和解”。龚彪要给马上去北京考学的小北钱，当红包。王响转头就塞给了邢三儿，说透析要花钱。是啊，只要老伙计们互相帮衬，日子总能过下去。

比如宣传海报。为何其他人都睁着眼，唯独王响闭着眼，难道一切都是他的一场梦？海报上有一张椅子，没来的这个人是谁？有观众说，坐这张椅子的可能是每一个人，我们是《漫长的季节》的观众，也可能成为里面的主角。

还比如片名。马队说他不喜欢福尔摩斯，喜欢的是钱德勒。美国推理小说作家雷蒙德·钱德勒，代表作就叫《漫长的告别》。

该剧的前后呼应非常用心。比如龚彪之死，其实第一集就埋下了伏笔。王响说龚彪买的二手车“泡过水，发动机大修过”，这辆车的过去，也是它的将来。比如玉米地。第一集，王响在玉米地追凶。最后一集，穿着红毛衣的王响躺在玉米地。王响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解答。还有王阳写的那首反复被提及的诗，也颇有世事难料、互为因果的意味。

该剧拍摄手法电影化，转场运镜堪称一绝。许多看似突兀的转场，细想却如此微妙。比如笑容满面的王阳刚刚认识了沈墨，下一秒镜头转换，阳光明媚变成阴雨连绵，王阳的笑容逐渐惨淡，前面传来有人被碎尸的消息。比如沈墨在上医科专业课，老师在介绍各种人体构造，马上转场，大爷的儿子胳膊被打折却又不会残废。再比如结局的雪花蒙太奇，串联起所有人的爱恨情仇，串联起他们鲜活存在的痕迹。

让音乐叙事，用镜头说话，该剧表演、节奏、配乐、色彩、台词等元素相配合，作品精密度非常高。

三、幽默与诗意并存

不同于《隐秘的角落》的暗黑冷峻，《漫长的季节》有不少插科打诨和琐碎的生活记录，幽默、诗意与文学性并存。

三个老头凑一起查案，互怼小嗑儿不断，像演小品似的。“埋了巴汰的”“憋了巴屈的”……独特的东北方言，不仅幽默点睛，也显示出东北人火爆而热烈的性格，透露着一股苦中作乐式的失意。

该剧的语言系统建立在东北话的沃土之上，真实、生动、贴切，对话暗藏玄机，突出人物性格。比如龚彪的“彪言彪语”。邻居嫌他在楼顶养鸽子味大，说这是大家的地方。龚彪反问：“那我不是大家？”玩游戏机被抓，旁边的赌徒盯着他看，龚彪甩出那句名震四海的东北名言：“你瞅啥？”对面说：“瞅你眼熟”，龚彪：“像你老舅啊？”就连严谨的警察队伍也不忘逗贫。马德胜去问法医情况，手下说有个什么技术，D-A-N？法医说：“dan是蛋，你说的是DNA，山炮……”

比如王响的“话里有话”。王响买花想送给一直对自己有意思的巧云，结果碰巧拉了巧云和她的追求者。车上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巧云听明白了他的心意，哭得稀里哗啦，“情敌”则解读出另一种意思。再比如剧中三个气质清冽的“坏小孩”：沈墨有口难言，傅卫军是聋哑人，隋东口吃，他们是社会的“失语者”，“无话胜有话”都转化成了对命运的抗争和报复。

《漫长的季节》温暖、幽默、真实，故事的背后是东北人的人生哲学。导演辛爽说：“我想让大家看到一群特别乐观积极的、面对自己生活的人。虽然生活可能已经变成一片废墟了，但我们还是可以乐乐呵呵地笑面苦难。”

王阳跟沈墨约会，在铁轨边互相诉说梦想。沈墨想当医生，王阳想当诗人，念了那首充满诗意的诗：“打个响指吧，他说，我们打个共鸣的响指，遥远的事物将被震碎，面前的人们此时尚不知情。”

王响说：“这个秋天怎么这么长啊，好像过了一辈子。”龚彪说：“咱俩一起过那么多年，老觉得像做一场梦似的。”而在剧的最后，穿越那片谜一般的玉米地，王响遇到中年时还一无所知的自己。他朝着他大声喊：“别回头，往前看”。是啊，时间就像洪水猛兽，除了勇敢向前，人们别无选择。

随着白雪落下，再漫长的季节，终将过去。雪洗去血的记忆，埋掉秋的凋零，孕育新的春天。在世间，本就是各人下雪，各人有各人的隐晦与皎洁。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深沉的诗意。

《漫长的季节》是时代的回响，也是个人的史诗。观众迷失在那个桦林小城的秋天，在时间的长廊与隐喻的迷宫中，欢声笑语，也泪雨滂沱。时代的滚滚洪流下，那些小人物的命运沉浮，更让人深刻体会到：“时代的一粒沙，落在每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

打个响指吧，然后开始新生活。让我们幸福快乐地活在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