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峰侯勇梅婷的谍战剧《面具》豆瓣9.0分「谍战影视原著面具祖峰侯勇梅婷主演王小枪著」

时间:2023-05-28 06:24:56阅读:1374
第9章餐桌旁,李唐小口喝着牛奶,时不时地抬眼看看坐在对面的母亲。姚兰一夜未睡,此刻她头发凌乱,眼圈发黑,手里拿着块面包,一下一下地揪着,木然地往嘴里送去。 “妈,我喝不了。”察觉到母亲神色异样,李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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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祖峰 梅婷 侯勇 于明加 杜志国 句号 佳琪

第9章

餐桌旁,李唐小口喝着牛奶,时不时地抬眼看看坐在对面的母亲。姚兰一夜未睡,此刻她头发凌乱,眼圈发黑,手里拿着块面包,一下一下地揪着,木然地往嘴里送去。

“妈,我喝不了。”察觉到母亲神色异样,李唐说话的声音都比平时小。

姚兰看都没看,只是木然地说:“就一杯牛奶,喝了。听话。”

李唐悄悄地把杯子放到一边,姚兰也没发现。李唐又沉默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说:“要迟到了,妈妈。”

姚兰这才清醒过来,有些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啊,快,这就走。带好你的书包。”李唐看着母亲,问道:“爸爸为什么不送我?他不是去值班吗?怎么不回来?”

姚兰极力在回避孩子的目光,答道:“他出差了。”

“去哪儿出差?这次怎么没有带着我?”

“大人办正事,哪有带小孩子的。抓紧,要不就迟到了。”

说着,姚兰把李唐先送到门外,自己回身锁门。

“爸爸!”

身后,突然传来李唐的喊声,姚兰手里的钥匙一下子掉在地上。她转身一看,同样神态疲惫的李春秋已经等在门口。姚兰张了张嘴,准备说点儿什么,李春秋却一眼都没朝这边看。他拿过李唐的书包,平静地说:“走吧。”

“今天,妈妈送我上学。”李唐又在观察父亲的神色。

“你不是看不清黑板吗,上星期就约好了看眼科,看完再去学校。”

姚兰这才恍然记起来,儿子的事她从来没有忘记过,但这次……她有些愧疚地说道:“我带他去吧。你要是忙就先忙你的,反正我也得去医院——”

话还没说完,李春秋已径直走到路边,向一辆远处的出租车挥手。

三个人在出租车里,气氛更加尴尬。李春秋坐在司机旁边的副驾驶位上,目视前方;姚兰带着李唐坐在后排座位上,眼神空洞地望向窗外。

“爸爸,昨天半夜我醒了,你还没回来。”李唐试着找话说。

“爸爸在值夜班。”李春秋头也没回地答道,顿了顿,他又说,“最近一星期爸爸会很忙,晚上可能都不回来。”

“妈妈说,你出差了。”

李春秋和姚兰谁都没再说话,李唐看着互相看都不看一眼的妈妈和爸爸,表情有些委屈。

水杯、药瓶、烟灰缸、半屉包子……客厅的桌子上散乱地放着数不清的杂物。不仅如此,其他地方也好不到哪儿去,地板上鞋子东一只西一只地扔着,沙发上的衣服也胡乱搭着。

屋子的主人高奇,实在无心收拾。刚刚睡醒的他,看上去比屋子还乱,头发打绺,胡子拉碴,双眼布满血丝。他用一只手拄着床坐了起来,趿拉着拖鞋从卧室里出来,走到客厅的桌子边,用右手从标着“止痛”的药瓶里倒出两片药,笨拙地放在嘴里,端起半杯水一饮而尽。

之后,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转过身,突然发现沙发上坐着一个人。高奇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一退,正好挤到了受伤的左手,忍不住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来人是丁战国。他看着高奇渗出血迹的左手,问道:“手怎么了?”

高奇脸色苍白,哆嗦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丁战国意识到了什么,没再继续追问,起身给高奇倒了杯热水。高奇把自己缩在沙发里,用没有受伤的手拿着热水杯,脸埋在杯子上方,好像这样他才能得到温暖。

丁战国放下暖壶,半是安慰半是鼓励地说道:“我们是猫,他们才是耗子。总有一天,你会看见他们在老鼠夹上痛不欲生。”

高奇什么都没说,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便又把脸埋进微弱的热气里。

丁战国坐到他的对面说:“我不是跟你说过吗,他们再联系你,要在第一时间通知我。”

高奇喝了一口热水,艰难地开口说道:“我是在回家的路上被他叫走的,根本没时间给你打电话。”

“很明显,他们一开始就没有信任过你。这次发现了你偷听,估计以后会在你们之间砌堵墙了。”

“那我怎么办?”

“你能活下来,证明你还有价值。”

高奇冷笑一声:“当然,除了我,还有谁愿意去冒险做雷管?”

丁战国不想让他的消极情绪继续发酵下去,于是换了个话题:“你看见那个进隔壁屋子的人了吗?”

高奇摇摇头说:“我试过,门缝太窄,什么都看不见。”

“听声音呢?他有多大年纪?”

“听上去岁数不小了,挺受尊敬的,再具体的我听不出来。”

这话让丁战国来了兴趣,说道:“按你所说,他应该是个重要人物。”

高奇立刻激动起来,情绪不稳地说:“很重要,肯定特别重要,你现在完全可以派人把那个地方围起来,等他们再去的时候——”

丁战国看出高奇有些不对头,赶紧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让他重新坐回到沙发上,然后说:“那样做会害了你。你觉得他们还会再去吗?”

高奇愣住了。此时,他的眼神里甚至连绝望都没有了,只剩下无尽的空洞。丁战国又看了看他,说道:“这样吧,如果能搞到这个人的身份,你的任务就完成了。”

市医院眼科,墙上挂着的视力表还是伪满洲国时期日本医院留下来的东西,图上画着各式各样的动物图案。

李唐站在几米开外,左眼扣着一把木制的勺子。医生用一根指示棒点在一只小小的灰熊上,示意李唐回答。

“熊瞎子。”李唐回答得很快。

医生又指向一条鱼,问道:“这个呢?”

李唐有些看不清楚了,顿了顿,说道:“山羊。”

医生又换了一个动物指着。

“是老虎吗?”李唐越来越犹豫,忍不住朝门外等候的父母看去。

诊室的门开着,一道悬空的白色门帘下方,姚兰和李春秋的脚并排在长椅前面。两个人在外面坐着,谁都不发一言。忽然,李春秋站起来,径直往走廊的一侧走去。姚兰愣了一下,不自觉地跟着站起来,在他身后小心地问了一句:“你去哪儿?”

李春秋头也不回地说:“厕所。”

然而,半个小时之后,李春秋依然没有回来。姚兰开始心慌了,她朝厕所的方向看了又看,始终没见李春秋回来。姚兰不敢多想,却又不能不多想。犹豫良久之后,她站起身来,掀开门帘,对里面还在检查的儿子说:“李唐,听马叔叔的话好好检查,妈妈很快就回来。老马,拜托啊——”

说完,便几乎是快跑着向之前李春秋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时间还早,楼道里静悄悄的。姚兰脚步匆匆,朝着方黎的办公室走去。她的心突突直跳,眼睛始终盯着办公室门口。

十米、五米,姚兰心急如焚,脚步格外沉重。正当她马上就要走到门口的时候,办公室的门突然开了,李春秋从里面黑着一张脸走了出来。

姚兰一下子像钉子一样被钉在原地。

李春秋也看见了姚兰,他慢慢地朝姚兰走过来。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忽然抬起脸看向姚兰:“怕我把他杀了,是吗?”

这话让姚兰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李春秋说完便走了。姚兰则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之后,她艰难地迈开步,走到医生办公室的门口,伸手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屋里一个人都没有。

姚兰顿时松了口气。她无力地靠在门框上,整个人像彻底虚脱了一样。

楼道尽头的拐角处,李春秋在下楼之前,又看了姚兰一眼。妻子的紧张和心虚,他都看在眼里,但他此刻顾不了这些。比起戴绿帽子,他更焦虑方黎的来历和身份。就在刚才,他趁上班时间未到,将一枚纽扣窃听器偷偷地安装在方黎办公室的电话机内。他料定,以姚兰的性格今天一定还会去找方黎谈话。也许,他能从这些谈话中找到蛛丝马迹,哪怕这些话每一句都让他伤心欲绝。

办公室里,丁战国差点儿被李春秋逼到墙角。他一脸为难地看着李春秋,说道:“你这是逼我。”

李春秋只是阴沉着脸问:“别的不多说了。告诉我帮还是不帮,就行了。”

“就算是我同意,高局长要是知道了——”

“他不会知道。万一出了岔子,你可以说不知情。”

“可能吗?”

“昨天晚上,我和你都喝醉了。我趁你喝醉了,办的这件事。”

李春秋说着,从兜里掏出一个装着胶泥的盒子,打开后推到丁战国面前。

丁战国似乎再也找不出拒绝的理由,他看了看李春秋,顿了顿,终于还是从腰间解下一串钥匙,取出其中的一把,在胶泥上按了下去。

李春秋穿过走廊,停在监听室的门前。他看看四下里无人,从裤兜里掏出一把崭新的钥匙。迅速进屋后,李春秋马上回身在里面把锁拧死。他走到空着的工作台边坐下,拿起面前的耳机戴在头上,然后在工作台上的一部特殊电话上拨了几个号码。

调试了一会儿耳机上的转钮,里面滋滋啦啦的噪声渐消,方黎和姚兰说话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方黎的办公室门窗紧闭,电话机忠实地记录着自己听到的一切东西。只是姚兰和方黎都浑然不觉,他俩分别坐在办公桌两侧,压低着声音说话。

姚兰问方黎:“你怕了?”

方黎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似的说道:“我怕?我怕什么。我出来进去,站着躺着都是一个人,一没孩子二没牵挂,他姓李的能把我怎么样?”

姚兰没接话,甚至看都没看方黎一眼,只是有些失神地坐在椅子上。方黎见状,捋了捋有点儿纷乱的头发,走到姚兰身边安慰道:“我就是担心你。我想给你打个电话,又怕让你难堪。你们要是没孩子,我连夜就过去了,不就是谈判吗?他没把你怎么样吧?我是说,他没动手吧?”

姚兰淡淡地说:“李春秋从来不打老婆。”

方黎稍稍松了口气:“我就说嘛,大小也是受过教育的人,他肯定不会胡来的。”说完,又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别扭,往回找补:“他不是那种打打杀杀的粗人,是吧?他不会威胁到你什么的。”

姚兰答非所问,语气依旧淡淡的:“今天早晨,他到这屋里来过。”

方黎有点儿慌地嚷道:“干什么?他想干什么?”

姚兰摇摇头说:“一天了,我都没法儿好好上班,心慌意乱。我总怕会出什么事。”

“能出什么事啊?往大了想也不至于出个什么事吧——这事,你怎么想?”

姚兰收回失神的目光,看着方黎说:“既然事情已经摆上了桌面,实在不行,我就和他摊牌。”

方黎的眼神却有些躲闪,试探着说:“怎么个摊法?”

“离婚。”姚兰咬着牙说出了这两个字。

方黎听她这么说,明显有些急躁:“你现在提这个,那不是火上浇油吗?你都说了他今天都来找过我了,你这不是怕事小吗?”

姚兰眼睛里的光芒顿时有些黯淡:“我都不怕,你怕?”

“你别老提怕不怕的,谁怕谁呀?我怕过他吗?现在需要的是冷静!他正在气头上,逼急了,跟咱们来个同归于尽。我死在你身边,睁着眼睛合不上,这才算什么都不怕,才算是个好答案吗?”

见方黎恼羞成怒的样子,姚兰有些绝望地说:“从第一次那个夜晚开始,我就知道早晚都会有这么一天。我有准备——离了以后,我会自己过自己的。别以为我会赖着你。就算你想,我也不会让孩子心里别扭。我自己酿的酒,苦的甜的我都自己喝。”

方黎听出了姚兰的怨气,他警惕地往门口看了看,然后拉住她的手,换了副柔声细语的腔调说道:“你这么说,就是抽我的脸了。我不走,我陪着你。就算天塌了,也先砸死我。”

“我倒是希望天现在就塌下来,那样就再也不用过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了。”姚兰的眼圈有点儿红。

“你先别说那么丧气的话,我怎么会不管?这事说到底就是赖我,谁让我喜欢你呢。”

这些话通过电话机里的窃听器,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到了李春秋的耳朵里。听到方黎如此肉麻地对自己的妻子,又想到那天晚上的情景,李春秋一把将耳机拽下来,“砰”的一下摔到了桌上。

学校操场的角落里,李唐没有像往常一样跟同学踢足球,而是自己一个人闷闷不乐地坐着。

“是不是没人跟你玩?”不知道什么时候,丁美兮来到了李唐的身边。

“没有。”李唐抬头看了看丁美兮,又没精打采地低下头。

“走,找他们去。”丁美兮拽着李唐。

谁知,李唐一把甩开了丁美兮的手,丧气地说:“不想玩。”

丁美兮从没见过李唐这副模样,有些不解地问:“你怎么了?”

这一问,李唐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我爸爸可能不要我和妈妈了。”

“啊?”丁美兮一下子没明白这话的意思,刚想追问,上课铃响了。俩人都有些无奈,一起朝着教室走去。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课堂上,陈立业在黑板上写下两句古诗后,转身提问道:“昨天学过的那首古诗一共四句。哪个高才生可以把后边那两句给续上,我瞅瞅。”

不少孩子纷纷举手,陈立业扫视了一圈,一眼瞧见李唐正托腮出神。他眼珠转了转,对着讲台下面喊道:“李唐,你说说。”

李唐没反应。

陈立业看着他,又喊了一声:“李唐!”

李唐仍然没有反应。

坐在一边的丁美兮想提醒他,立刻被陈立业用目光制止。她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陈立业把手里的粉笔头掷向了李唐——

“啪”,李唐的额头上多了个白点儿。全班哄堂大笑。李唐这才反应过来,赶紧端正坐好。

“李唐。”

“到。”

“早晨吃的什么?”

“牛奶和煮鸡蛋。”

陈立业冷笑了一声:“你吃的这些盘中餐怎么来的?”

李唐低着脑袋说:“我妈买的。”

“是你爹妈辛辛苦苦挣钱,才能买回去的。让你吃鸡蛋是为了让你念书长学问,不是让你在这儿发呆走神。小孩不好好念书,还吃什么鸡蛋?吃得越多越混蛋!”陈立业说着,指了指外面,“到门口站着去,好好想想是否对得起那个煮鸡蛋,还有下蛋的那只鸡。”

在同学的一阵哄笑声中,李唐垂着头走出了教室。他努力忍着,不让自己的眼泪流出来。

离开医院之后,方黎叫了辆出租车。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一栋高级公寓楼——这里名义上是一家旅店,但是里面的房间基本上被各路人等长租了下来。长廊里铺着暗红色的地毯,方黎走到靠里的一间房前,抬手按响了门铃。

门没开,但门上的猫眼晃了一下,随后一个年轻女郎的声音在里面冷冰冰地说:“我不认识你。”

方黎叹了口气,有些疲惫地说:“别闹了,开门。”

女郎继续说:“我说了,不认识你。”

方黎瞬间没兴趣再等下去了,他瞥了一下猫眼,转身就走。

门马上就开了。

一个妙龄女郎倚在门上,有些揶揄地说道:“等这么两句就受不了了?我等了三个月,你都不来。”

方黎没说话,径直走了进去。

女郎看着他的背影,问:“今天怎么想起我来了?”

方黎一路走到客厅,把大衣往沙发上一扔,像恩赐者一样。“想还用理由吗?这次我多住几天。”说完,一挥手,“行了,赶紧给我端过来吧。”

女郎撇嘴一笑,回身从衣柜里拿出一身绸缎睡衣,扔给他说:“先换上吧。”

这间客房空间不小,家具都是西式的。木质地板上铺着厚厚的俄式地毯,墙上还挂着几幅俄罗斯油画。

茶几上的圆形托盘里,放着一把烟枪。方黎躺在长沙发上,沉醉地闭着眼睛。良久,他长长地舒了口气。

女郎也是一身绸缎睡衣,她依偎在方黎身边,一根手指缠绕着他鬓角的一缕鬈发,微笑着说道:“活啦?”

方黎伸了个懒腰坐起来,眼神还有些迷离:“好多了。”他接过女郎递过来的热腾腾的咖啡,手里拿着小勺在里面搅了几下,突然抬头问道:“他不会回来吧?”

女郎冷笑一声:“在我身上抽那口烟前,你的胆子好像挺大的呀,现在怕啦?放心吧,他到佳木斯跟苏联人签合同去了,今天早晨刚走。你只要别住到年三十儿,你俩就是想见也见不着。”

方黎对女郎的话没什么反应,他又搅了搅咖啡,忽然说道:“认识算命的吗?”

“算什么?桃花运?”

方黎摇摇头:“净是烂桃花。这两天不太顺,塞牙的凉水都喝不着。”

“这事儿简单,不用找什么算命瞎子,我就能算。离女人远点儿,你就全顺了。”

听了这话,方黎抬头直愣愣地看着女郎。

“生气了?”

方黎答非所问:“你男人怎么去佳木斯了?”

“怎么?”

“别是诓你的,跟哪个女人跑了吧?”

“别瞎说。还是那批木材的出口合同。”

“不是上个月就签完了吗?”

“上个月是林场,从山里往外运木头的公路被人炸了,刚修好。”

“什么人干的?”

“还有谁,国民党特务呗,猢狲身上长虱子,想抓干净怎么就那么难呀。”

“是啊,怎么那么难啊。”方黎若有所思地嘀咕着,忽然站起身来说道,“我出去一趟。”

“哎,刚还说多住两天呢?”女郎半是奇怪半是娇嗔地说道。

“放心,晚上我准回来。”

李春秋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方黎约他见面谈谈。没想到他敢主动出击,李春秋尚不知道方黎服务于哪个组织,手里是否有什么致命的猛料,但于公于私,他都必须去面对这个自己最厌恶的人。

咖啡馆里,人并不太多。李春秋推门进去,一眼便看见独坐在角落里的方黎。方黎也很快发现了李春秋。当李春秋平静地坐下来之后,方黎倒显得有些紧张,不自觉地坐直了一些。

李春秋摘掉皮手套,拿起桌上的咖啡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加了一块糖,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

方黎在一边看着李春秋的一举一动,呼吸不自觉得有些加快。他鼓起勇气,刚想开口,一碟点心突然端上来摆在了桌子上。方黎一句话被截在了嗓子眼,他白了一眼女服务员,假装咳嗽了一声。

李春秋此刻却放下了咖啡杯,两眼直直地盯着方黎。方黎被盯得有些发虚,忍不住开口道:“你都知道了。”

李春秋没接话,伸手要拿起咖啡杯。方黎以为他要动手,吓得往后一挪:“这儿是公共场合。进来之前我都观察过了,西边有一个派出所,东边路口就是解放军的治安点,往北第一个小街——”

李春秋打断了他:“你约我来,就是为了给我描述这儿的环境?”

见李春秋并没有要动粗的意思,方黎稍稍松了口气,故意装出一副坦诚的样子:“李大夫,你我都是知识分子,我想我们可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我知道你今天早晨去过我的办公室。对于这件事,我不想再逃避了,当然我也逃避不过去。既然事情已经摆到明面上,现在说什么原谅不原谅的,也没意义。”说到这儿,方黎顿了顿,抬头看看李春秋,接着说道,“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吧。”

李春秋心中暗想,果然是个无耻之徒,问道:“交易?钱?你给我吗?”

方黎笑了笑:“当然是你给我了。”

“往下说。”

“我会永远离开姚兰,离开这座医院,甚至是这个城市。总之,从此以后,你不会再见到我。”

李春秋没有马上和方黎谈条件,想让这个人消失并不难,但他必须搞清楚背后的来龙去脉。他看着方黎,问道:“你和她,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方黎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现在谈论这些,还有必要吗?”

“第一次,是谁动的心思?”

“这些事情知道的越详细,你会越痛苦。你不想问问价钱吗?”

“你比我着急,你会告诉我的。”

“筹集那么大一笔钱,我怕你的时间不充裕。”

“多大?”

方黎伸出两根手指。

“这么多?你的胃承受得了吗?”

“消化系统的知识,我比你熟,我知道自己能吃多少饭。另外,你可能猜错了,我说的不是现金,是金条。”

李春秋真被方黎的这副嘴脸恶心到了,他在心里不断地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要有耐心,要等这个混蛋彻底暴露自己的意图之后再动手。

方黎见李春秋不说话,冷笑一声,继续说道:“我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你以为我疯了。在你来之前,我一直在考虑价钱的问题,我觉得我的提议很公道。我不是没有替你考虑过——你个人肯定拿不出来,但是对你的组织来说,这不算什么。”

“组织”,他果然知道些什么,李春秋心中一震,故意不动声色地说:“你觉得市公安局会因为这个事——”

方黎打断了李春秋,压低声音说:“我说的不是市公安局。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知道你和药品仓库爆炸案有关系。”

李春秋看着他,笑了。

“你承不承认都无所谓,我有证据。”方黎的口气自信满满。

“能证明是我干的证据?”

方黎点了点头。

“你可以拿着证据去公安局立功受奖,那笔奖金一样不会少。”

“李大夫,作为学弟,我好心劝你考虑一下。我最后说一次——钱一到手,我马上离开哈尔滨。如果一切顺利,我会在另一个城市吃年夜饭。”

李春秋看了看方黎:“这么急着要钱,抽大烟不够了吗?”

方黎没想到这个秘密被揭穿,紧张地问道:“你跟踪我?”

“我不像你,有那么多闲时间去跟踪别人和勾引有夫之妇。”李春秋给自己又倒了一杯咖啡,不慌不慢地说,“你的脸虽然收拾得白白净净,可脖子下面的皮肤干燥泛红,这是体内毒素太多的表现;我每次去你的办公室,都没看见窗帘拉开过,冬天还拒绝太阳,只能说明你怕光;还有,刚才那个服务员从侧面走过来,到了桌边你才发现,说明你的视野很狭小,这都是瘾君子的典型特征。方大夫,你抽了至少有三年吧?”

方黎听他说完,干笑两声:“法眼如炬,了不起。不过,这些丝毫不能改变你目前的处境。”

见方黎已承认,李春秋心里稍稍有了一点儿把握:“你从姚兰手里也搞到了一些钱。不过不会太多,我知道她的收入。

所以,你应该勾搭了不止一个女人。对你来说,贪财甚于好色。老实说,我一开始还真把你当成了一个人物。不过现在,我不这么想了。我觉得用‘对手’这个词来形容你不合适。你去过上海吗?按照那儿的说法,他们称呼你这种靠女人吃饭的男人,叫‘白相公’。”

方黎收起了笑脸,冷冷地说道:“再说下去,我会涨价的。”

李春秋放下手中的咖啡,依旧冷静地说:“仓库爆炸的事,你可以去报案,现在就可以去。”

方黎一下子站了起来,作势要走。

“不过,”李春秋接着说道,“我还是愿意用钱买你离开姚兰。”

方黎又坐下了,一脸自鸣得意的表情。

李春秋喝了口咖啡:“一开始我还真想成全你们,不过现在,我替姚兰感到不值。晚上吧,你找个地方,就按你说的,我给你送过去。”

“别,我胆子小,我怕你杀我灭口。”方黎看了看李春秋,“别晚上了,就下午吧,找个安全的地方。要是你不介意,汇丰银行的贵宾室就很好,那有警卫——最适合像我这么的人了。”

李春秋沉吟了一下,说:“好吧。”

从咖啡馆出来,李春秋的脸色像哈尔滨灰暗压抑的天空一样阴冷。他还不知道方黎掌握了什么证据,但看对方胸有成竹的样子,情况不妙。

连日来的焦虑,昨夜令人崩溃的发现,加上面对着方黎这个人渣,此时李春秋的每一根血管都变得滚烫,脑子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向他叫嚣着:“杀了他,杀了他!”

李春秋一下子站住了。他像是下定了决心,眼神也不一样了。他来到路边,挥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先生去哪儿?”

“医学院。”

哈尔滨医学院的礼堂是一座巍峨壮观的建筑。放寒假了,礼堂门前的广场上人并不多。李春秋穿过显得有些冷清的广场,拐了一个弯,沿着礼堂侧面围墙下的小路走下去。十年前,李春秋刚来到哈尔滨,便把随身的枪和两匣子弹埋在了礼堂后面的小树林里。但愿还能找到那棵奇形怪状的柏树,李春秋边走边想。

礼堂背后,一条崭新的马路出现在眼前,那片小树林早已经消失无踪——李春秋被眼前的景象镇住了。他拉住身边经过的一个男学生,有些茫然地问道:“同学,我想问一下,这条路是什么时候修的?”

“快两年了。”

“原来的那些树呢?”

“那时候我还没来呢,这儿原来有树吗?”

时光如梭,物是人非。一时间,李春秋有些恍惚。他的目光机械地跟着这个男生望向远处,几个女学生嬉笑着走过来。李春秋的视线仿佛有些模糊——十年前,他埋完枪的那个清晨,也曾有这样的一群女生,嬉笑雀跃着从他身边经过。其中的一个容颜俏丽,在人群中显得分外出众。那人正是姚兰。

李春秋心中五味杂陈。此时,楼内响起一阵铃声——这是中午十二点的下课铃。枪找不到了,李春秋要尽快另想办法。

西大街的一家铁匠铺里,货架子上琳琅满目,铁勺、菜刀、扳手,应有尽有。

五大三粗的掌柜搬着一个装着各式刀具的小竹筐走过来,咣地往柜台上一放:“要啥样的?”

李春秋看了看说:“宰猪用。血槽深一点儿,出血快。一刀能扎透脖子的就行。”

掌柜瞥了他一眼,边挑刀边说:“看不出来啊,文绉绉的还会杀猪。”

李春秋淡淡地说:“日本人在的时候找饭吃,什么活儿都干过。”

一把三十多厘米长的杀猪刀被抽出来,递到他面前:“两百斤以下的,一刀灵。”

李春秋拿起刀,摸了摸刀锋,手指的皮肤小心地划过冰凉的锋刃:“就它了。”

刚从五金铺出来,还没走出两步,李春秋就被斜刺里伸出的一只手拽住了。李春秋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让,手里正攥着包在粗布里的刀柄。他回头一看,是老孟的遗孀,那个叫春儿的年轻女人。

“怎么是你?”

春儿喘着大气说:“老天开眼,让我碰着您了!”

李春秋左右看了看,指了指马路对面的一个小胡同:“去那边说话。”

对这个不速之客,李春秋毫无防备,他已经一脑门官司,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应付这突如其来的危机。

“我不是说过吗?什么时候,你都不认识我。忘了?”

春儿被他严肃的神色吓住了,赔着小心说:“我懂,我懂,我也没想到在这儿会碰见您,嘴跟不上脑子,我——”

李春秋有点儿着急:“你直接说,什么事?”

春儿顿了顿,说:“能给我男人带句话吗?”

李春秋的表情丝毫看不出真伪:“我试试吧。”

春儿有些艰难地说:“麻烦您告诉他,要是再不回来,还没到过年,我和我娘就活不下去了。”

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话没说完,眼泪还是流了下来。

李春秋心中有些不忍,问道:“出什么事了?”

“我娘病倒了,也不知道是啥病。家里没个主事的人,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上次给你的那些钱都用完了?”

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前头买药欠了街坊不少钱,一还就没了。”她又抬起头,急切地问道,“您能找着他吗?”

李春秋神色有些黯然:“费点儿劲儿,你得等。”

她用力点点头:“我等,我能等。”

李春秋掏出钱包,取出一沓钱递给春儿。春儿却一个劲儿地推让:“不行,上次就拿了,怎么能老用您的钱?”

“人多眼杂,快拿着吧。”李春秋的口气不容商量。春儿看看他,慢慢伸手接过了钱:“等老孟回来,一定还您。”

李春秋点点头:“走吧。”

春儿给李春秋鞠了一躬,转身走了。李春秋把钱包塞回衣兜里,手抽出来的时候,已经握住了那把尖刀。他无声地朝春儿走去,眼看着这个瘦弱的身影越来越近。

春儿突然站住了。没等李春秋反应过来,她突然开始剧烈地咳嗽、喘着,痛苦地弯下腰去。

李春秋死死地盯着春儿,手中紧紧攥着刀柄。

终于,在寒风中,春儿走出了胡同。李春秋站在那里表情复杂——他还是下不了手。

课间的楼道里,孩子们都在嬉戏打闹,李唐依旧站在教室门口——没得到陈老师的允许,即使下课了,罚站也不能结束。丁美兮自然也知道这样的规矩,想过去劝劝李唐,又深知李唐爱面子,这时候贸然过去,他肯定不会答应。

她犹豫再三,假装不经意地走到李唐身边,小声说道:“去跟陈老师认错道个歉吧。”

李唐不吭声。

“我陪你一起去。”丁美兮继续试着说。李唐还是不说话。这时,上课铃响了,同学们都匆匆跑进教室。丁美兮也有些着急,作势要走,可迈步之前,又对李唐说道:“你快去呀!”

李唐仿佛心里憋着一口气,脸都憋红了,可就是咬着牙一声不吭。远远地,陈立业已经从办公室出来,往教室这边走过来。丁美兮不敢多停留,冲着李唐“哎”了一声,转身跑进了教室。李唐也用余光瞟见了陈立业的身影,赶紧深深地低下头。过了一小会儿,陈立业锃亮的皮鞋出现在眼前,停留了几秒钟,留下“哼”的一声后,慢慢走进了教室。

李唐的头垂得更低了,一滴硕大的泪珠掉在脚尖前的地板上。

汇丰银行的大楼辉煌气派,李春秋到了以后,并没有径直进去,而是四下看了看,之后朝着不远处一个公用电话厅走去,电话很快就接通了,是方黎。

李春秋冷冷地说:“东西我备好了。”

方黎语气轻佻:“这点儿钱对你来说,还真不叫什么。说实话,我都有点儿后悔了。你也觉得报价太低了吧?”

李春秋不想跟他在电话里纠缠,直接问道:“下午几点?”

方黎显得有些迫不及待:“钱都备好了,还等下午干吗?下午,也许我已经离开这座城市了。这不是你迫切需要的吗,我现在就出发,银行贵宾室等你。”

李春秋什么都没说,抢先一步挂断了电话。一提到拿钱,方黎肯定是一秒钟都不想耽误。他必须尽快进去,摸清里面的路线和环境。汇丰银行不是街边小店,里面的安保肯定不含糊,想进去做手脚,必然没那么容易。

果然,一进大厅,李春秋就看到了一左一右两个体格壮硕的警卫。往前走了两步,一个穿着西装的职员走过来问道:“先生,请问您办什么业务?”

李春秋不假思索地回答:“大额转账。”

职员彬彬有礼地示意道:“请上二楼的贵宾室。”

李春秋道谢后,登上了铺着红毯的楼梯。二楼房间众多,站在楼道里,就能听见此起彼伏的电话铃声。职员、客户从各个办公室进进出出——这不是个下手的好地方。

正对着楼梯口的墙上,一左一右贴着两张标着箭头的指示牌。左侧指向“卫生间”,右侧指向“贵宾室”。

李春秋看了看指示牌,然后向左侧走去。他推开两扇镶着毛玻璃的弹簧门,眼前出现了另一条走廊。这条走廊非常僻静,卫生间就在走廊的尽头。

再从这两扇玻璃门里走出来时,李春秋稍稍整理了一下衣领,仿佛刚刚去过卫生间一般。然后,他假装不经意地走到楼梯口,趁人不备,迅速把墙上的两个指示牌调换了位置。

不到半小时,方黎就坐着出租车来到了汇丰银行。下车时,他丝毫没有刚才的麻利劲儿——摇下车窗四下张望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从车里钻出来。下车后,先是压低帽檐,然后快步走进了银行大楼。

在门口迎宾的指引下,方黎几步就跑上了二楼。在楼梯口,他看了看指示牌,然后朝左侧走去。两扇对开的毛玻璃弹簧门就在眼前。门的后面,一个人影清晰可见。方黎自然想不到,那是手握刀柄的李春秋。他推开弹簧门,一步迈了进去——

李春秋迅速而准确地捏住方黎的喉咙,将他按在墙上。惊恐万状的方黎被掐得满脸通红,拼命地拽着李春秋的手,想叫却发不声来。

李春秋用左手死死掐着方黎的脖子,右手往腰后面摸去。在那里,深藏多时的刀柄已经隔着大衣凸显出来。

眼看李春秋的手马上要抽出刀来,忽然,从走廊尽头传来开门的声音,很快,一个壮硕的警卫一边系着裤腰带,一边从卫生间里走出来。

“嗨,干什么呢!”

待看清弹簧门这边发生的状况,警卫一边招呼着,一边飞快地跑了过来。

方黎闻声,双手立刻狠命地扑腾。李春秋的手却丝毫没有放松,他咬牙掐着方黎的脖子,额头上的血管突突地跳着。

汇丰银行的警卫室里,方黎正坐在椅子上捂着喉咙剧烈地咳嗽,显然他还没从刚才的突发情况里缓过来。李春秋却早已神色自若,他对两个审查他工作证的警卫说:“市公安局的人,怎么会去杀他。都是熟人,就是开个玩笑。”

两个警卫看看工作证,又看看李春秋。对视一眼后,其中一个转头问方黎:“是玩笑吗?你如果说是,我们就不报警了。”

方黎的双眼像死鱼一样盯着李春秋,阴阳怪气地说道:“报不报警,您说了算,我听您的。”

李春秋走过去,给方黎整理了一下揉乱的衣领:“这不妥了吗,咱俩的事好说。着急用钱你就说话,我现在就去借。”

方黎一把推开李春秋的手:“怎么,心虚了?”

“虚吗?”

“钱你带了,可还是忍不住要动手弄死我。我知道你恨我,不过你现在一点儿办法也没有。我给你搭个台阶,你就得求着我和你一起下去。我现在就坐在这儿,你再来跟我开开玩笑呗。”

两个警卫听得一头雾水。

李春秋强忍怒火,讪笑着说道:“当着外人,说笑了。”

方黎依旧直勾勾地盯着李春秋:“接着装,别停。我就爱看你那副忍不住还得拼命忍的样子。我都说了我要离开哈尔滨,是你舍不得让我走呀。”

方黎说着,脸上渐渐显露出猖狂的神色。李春秋知道已经无法堵住他的嘴,索性横下心来听他继续说。

方黎嘴上没了把门的,把自认为最要紧的证据一股脑儿地吐了出来:“我一听说蒸饺药倒了狗那事,我就知道是你干的。还从我嘴里套仓库的布局,心思够细的。我要是你,我就不来,不来就证明和仓库爆炸案没关系。怎么不说话了,怕了?哎,我认识你李大夫这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看到你这么低三下四的样子,有意思吗❓就别拿我和你老婆那事唠叨,有用吗?就算你再看见一回,又怎么样呢?你打我呀——”

李春秋的拳头压着方黎说的最后一个字呼啸而来,狠狠地砸在他的腮帮子上。方黎毫无防备地吃了一拳,竟然从椅子上飞了出去。李春秋几步追上去,压在他身上,抡起拳头狠狠地揍了下去。

原来方黎赖以勒索的铁证就是这些,这些猜测在丁战国和高阳那里根本站不住脚。李春秋终于放下心来,他的拳头冷静而有力,每一拳下去都带着一股血雾。

几个警卫大惊失色,他们一拥而上,想把李春秋拉开。其中一个还对着门外喊道:“快报警!这个人疯了!”

被拉开的一瞬间,李春秋俯下身,贴着方黎的耳朵说:“马上离开哈尔滨,要不然你就得死。”

公安局治安科的笔录室里,丁战国差点儿没认出方黎。那张英俊的脸此刻已经惨不忍睹,嘴角还淌着血。丁战国心里暗骂了句“活该”,然后皱着眉问身边做笔录的公安:“怎么也没给方大夫包扎一下?这血淌的,啧啧。”

公安一脸无奈道:“他不让包。”

“我不包!”公安的话音未落,方黎就激动地喊道,“我为什么要包?!我就是要让你们公安局的人看看,一个法医、一个新政府的公务人员,把一个市医院的医生殴打成这样!我就想看看,你们公安局能不能秉公执法!”

丁战国把食指放在唇边:“嘘,不用嚷嚷,有理不在声高。李春秋要真是无缘无故地打你,公安局也饶不了他。说说吧,你们俩是怎么在银行里碰到的?”

“在哪儿碰上的重要吗?他把我都打成这样了,还问那么多干什么?”

“你看你,什么事都有个前因后果、来龙去脉。你不说,我们连案都立不了,怎么处分李春秋啊?”

说着,丁战国给做笔录的公安使了个眼色:“我看,方大夫现在可能还有些糊涂,说的话轻了重了,也不一定就是事实。先记录吧,我去那边瞧瞧。”

方黎听出了丁战国的弦外之音。就在丁战国即将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说:“丁公安,我认识你!”

丁战国假装没听见,他的手已经抓到了门把手,却听见方黎在身后又说了一句:“我知道那个尹秋萍的事!”

丁战国心中一沉,脚步却没停下来,依旧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的里边,方黎有点儿绝望地喊了一句:“你们这儿有特务!”

做笔录的公安看着丁战国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嘴歪眼斜的方黎,问道:“你中午喝酒了吧?”

“我他妈没喝!”方黎有点儿欲哭无泪,“你要干吗?给我栽赃,陷害我?我告诉你,我——”

门吱呀一声又开了,丁战国走进来,看着方黎说:“方大夫,有些话可不能乱说。”

方黎仿佛又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急切地说道:“我说的话我能负责。我知道这栋楼里的一个秘密。”

丁战国略一沉吟:“我怎么越来越看不透你了?”

方黎舔了舔疼得有点儿麻木的嘴唇:“我想和你单独谈。”

丁战国示意做笔录的公安回避。方黎看着他出了门,才开口说:“医药公司总库爆炸的案子,就是他干的。”

“谁?”

“李春秋。”

丁战国看着方黎的眼睛:“接着说。”

方黎听到这三个字,便如打了鸡血一般,把李春秋在医院跟他谈论药品仓库的经过都说了出来。讲到激动处,他还忍不住评论:“李春秋这个人心机太深了,表面和我东拉西扯,其实是一点点地把我的话套出来。当时我根本想不到这些,结果总库的布局、各类药品的存放位置、守卫数量,对了,连院子里养着两条狗,我都告诉他了。第二天,总库的人到医院里探望那个被炸伤的保管员。从他们的嘴里,我才知道那两条狗被人用掺了药的蒸饺麻晕了。你说,那起爆炸案不是李春秋干的,还能是谁?”

听了方黎的话,丁战国想了想说:“你所说的这些,并不是直接证据。”

方黎没从丁战国的脸上看到高兴的神情,有点儿失望:“丁公安,我知道你俩关系好。我劝你一句,只要我能从这儿出去,局长我都要找。有些事较起真来,不是你想压就能压得下去——”

丁战国连忙摆摆手:“不不,我只是想告诉你,爆炸发生的时候,李春秋就在这个院子里,他不具备作案时间,懂了吗?”

丁战国的话,让方黎错愕得一下子哑口无言。

丁战国的思路却没有中断:“当然,从另一种角度看,这一点也不能说明什么。比如,如果我是他,我可能会把炸弹设置成延时起爆,或者我可以找一个同伴去干这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方黎有些摸不着脉:“什么意思?”

“这么说吧。如果我是你,我会劝自己先别吵得满城风雨,回家冲个澡,喝杯咖啡,认真地回忆一下,找到更有价值的线索,再——”

方黎眼睛一亮:“再给你打电话。”

丁战国点点头:“随时欢迎。”

另一间笔录室里,也有两个公安给李春秋做笔录。只不过,他们问得少,写得多,写完一段还要念出来跟李春秋核对:“我念一下,你看对不对啊,你和市医院外科的医生方黎,在银行通往卫生间的走廊巧遇。方黎出言不逊,主动挑衅,双方发生撕扯,银行的警卫赶到后,把你们带到了警卫室——第一段我就这么写,可以吧?”

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李春秋,淡然地点点头。

另一位公安接着说道:“下一段是这样:就在警卫室里,方黎第二次对你进行公开地谩骂,严重侮辱了你的人格——”念到这儿,他停顿了一下,抬起头有些为难地小声说,“这一部分的具体内容,我必须得按照银行警卫提供的证词记录,你多理解啊。没关系,这事怎么定性还是咱治安科的一句话。丁科长都打过招呼了。”

李春秋苦笑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公安写了一会儿,突然停下,问道:“你说当时骑在他身上,用拳头打了他的脸?”

李春秋点点头:“这个我认,没错。”

“那他呢?什么反应?”

“躲闪吧。”

“还有其他动作吗?”

李春秋有点不明所以:“还能有什么动作呢?”

公安把笔扔在记录本上:“李大夫,你这么说就不符合常理了。方黎不到三十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看着又有劲,他能甘心被你这么打?还打脸?他肯定会反击的呀。”

李春秋反应了过来,点点头说:“对啊。”

公安又引导着问道:“你试着深呼吸一下,胸口是不是有疼痛感?”

李春秋吸了一口气,顺着说道:“还真有。”

公安重新拿起笔,边写边念道:“方黎挥拳重击李春秋的胸部,互殴进一步升级……”

这时,门开了。李春秋回头一看,是丁战国。

“怎么样了?”丁战国进门便问。

做笔录的公安点点头说:“基本上都搞清楚了,就是一场互殴。”

丁战国心照不宣地笑了笑,走过来坐在李春秋旁边:“这个人的脑子也有些问题,他非说你威胁他,要杀他。要是治安科不处理,就要跑到上面去闹。”

李春秋苦笑了一下。

丁战国转头对做笔录的公安说:“不行就做做样子。治安科派两个人去医院和他们家门口值个守,一两天就撤。”

说完,他拍拍李春秋的肩膀:“这事儿就到此为止吧,你把他揍得不轻,气也出得差不多了。别再闹了,事情闹大对你也不好。”

李春秋看了看身边的丁战国,却没有捕捉到他的目光。他知道,一定是方黎的什么话让丁战国走心了,否则他不会派人保护方黎。现在,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再轻举妄动,他已经丧失了除掉方黎的最好机会。

这时候,楼道里传来一阵喧嚣的声音。做笔录的公安闻声走出去看了看,回来后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丁战国问道:“怎么了?”

那名公安没说话,只是看了看李春秋。此时,楼道里的喊叫声渐渐清晰——是姚兰:“李春秋呢?李春秋!”

李春秋一下子就明白了。旁边的丁战国也格外尴尬,又要防备着李春秋会不会再冲动。可没等李春秋有什么反应,笔录室的门砰地被撞开了,姚兰冲了进来:“李春秋——”

李春秋冷冷地说:“这么快你就知道了?”

姚兰似乎根本无暇顾及李春秋的冷漠和嘲讽,她双眼失神、头发蓬乱,嘴唇颤抖着说道:“李唐失踪了!”

天已经擦黑了,大片的雪花飘落下来。奋斗小学门口停着几辆吉普车,七八个公安围在一起,丁战国站在中间,说道:“都在一个锅里扒饭吃,李大夫的孩子就是咱们自己的孩子。话不多说了,大家分好路就行动。”他看看腕表,“从最后一个看到孩子的人算起,已经失踪两个小时。动员各派出所,以学校为中心,全面撒网,电影院、旅馆、公园,每一个角落都要找个遍,尤其是带着孩子的成年人,要特别仔细地盘查。”

李春秋站在圈子外一言不发,姚兰站在他身边不停地啜泣。陈立业走过来,艰难地开口说:“我总觉得吧,严厉一些对孩子的成长是好事。我今天是说了他两句,平时我也是这么批评他们的。我也不知道这孩子……”陈立业偷眼看了看李春秋和姚兰:“一整天,这孩子都不说不笑,是不是有心事啊?”

一直贴在姚兰身边的丁美兮,小声说道:“李唐说,他爸爸不要他了。”

见李春秋脸色阴沉,丁战国赶紧冲丁美兮使了个眼色。一阵北风吹来,夹着雪花,弄得人睁不开眼睛。丁战国叹了口气:“这么冷的天,夜里要是还找不着,会冻死人的。开始吧!”

参加行动的公安都陆续上车,准备出发。突然,李春秋对丁战国说:“给我辆车。”丁战国本想劝他在家等消息,想了想还是没说,转头吩咐旁边刚钻进驾驶室的公安:“你先下来。”

李春秋立刻登上这辆吉普,发动了车子。与此同时,另一侧的车门也被打开,姚兰低着头坐了上来。

被风雪扫荡过的街道,难觅行人的踪迹。偶有一个人,也是抄着手,缩着脖子,步履匆匆。

吉普车里,李春秋边开车边搜索着外面的街道。

姚兰的眼神直直的,高度紧张的情绪让她陷入了闭目塞听的状态,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这种天气,人会冻透的,会冻死的。”说着,一行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淌了出来,“早知道这样,我就给他穿上那件厚棉袄了,他每天都穿那个,就今天没穿。早晨,我怕他迟到,穿上棉袄才让他吃饭,一个劲儿地催他,催急了,小米粥就洒在袖子上了。我怕出去冻成坨子,就给他换了件薄的。早晨出门的时候还有太阳,谁知道一过中午就阴天了,还起了风……”

姚兰的话像刀子一样扎在李春秋的心上。为了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他把车窗玻璃摇了下来。不知是冷风吹打还是情绪所致,姚兰哽咽道:“春秋,我怕,我怕孩子再也找不回来了。我知道你恨我,我们怎么就成这样了,李唐要是真找不回来,我得死在这儿……”

“死”,听到这个字眼,心急如焚的李春秋再也忍不住了。他猛地一拳砸到方向盘上。

“咣!”

姚兰吓了一跳,她转头看了看李春秋,一下子愣住了。丈夫也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震怒之下的一拳,想必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连腰间掉出一把尖刀都没注意到。

方黎鼻青脸肿地走在医院的楼道里,几个护士互相交换着眼色,却没一个人敢走上前去问。

小孙抱着一摞病历走出护士站,见到这副模样的方黎也吃了一惊:“你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方黎冷笑着:“不知道吗,随便找个人一打听就知道了。”说着,头也不回地进了医生办公室,“啪”的一声把门摔上了。

小孙被震得一哆嗦。待她送病历本回来,一路上的议论纷纷,已经让她明白了事情的大概。她略想了一下,还是端着一个装满棉球、纱布和药品的搪瓷盘,敲开了医生办公室的门。

方黎闭着眼靠着椅背,两条腿交叉地搭在办公桌上。小孙用镊子夹着棉球,蘸着消毒酒精和药水,在他脸上的青肿处慢慢擦拭着。尽管动作已经非常小心,可方黎脸上的伤口太多,一个没注意就引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过了一会儿,方黎慢慢地睁开眼睛,看着继续给他擦伤口的小孙,问道:“你都知道了吧?”

小孙点了点头,手上的动作却没停。方黎只觉得眼前小孙的手指闪来闪去,他一把抓住小孙的手,认真地看着她手上的一枚戒指,若有所思地说:“第一次看你戴戒指啊。”

小孙有些脸红,点点头,“嗯”了一声。

“你妈给你买的?”

“他妈给我买的。早就买了,一直没戴。”

方黎有点儿不明白了,问道:“昨天你不是还约我去看电影吗?”

小孙顿了顿,大大方方地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姚兰姐说得对,女人这辈子得找一个喜欢自己的人。她是为我好,就算我知道你们的事,我也不恨她。”说着,她把手抽了回来,“消过毒了,忍着点儿,我再给你上点儿消肿药。”

小孙手指上的戒指再次在方黎的眼前晃来晃去,这让他怎么都觉得这一幕仿佛刚刚发生过。刚刚,在汇丰银行的警卫室里,李春秋的手也曾经在他眼前晃来晃去,那上面也有一枚戒指。

想到此,方黎一下子就坐了起来。“戒指!”他转头问小孙,“你还记得那个叫尹秋萍的女人吗?”

小孙点点头。

“她吐出来的那枚戒指在哪儿?”

“公安局的人说那是证物,带走了。”

方黎从椅子上一跃而起,猛地冲出了办公室。

二路公共汽车的末班车,顶着风雪到达了终点站警察街。车厢里没有暖气,穿得像狗熊一样的司机懒散地招呼着:“终点站到了,所有人下车啊。”

零星几个乘客陆续地下了车。司机一边给自己的手掌里哈着气,一边从座位上站起来,回身向车厢里望去,空荡荡的车厢一览无余。

司机熄了火,拔了钥匙,跳下车去。“砰”的一声,车门从外面锁死了。夜幕彻底降临,车厢里更是一片黑暗。任谁都很难发现,末尾的双人座上躺着一个小孩——睡得正香的李唐,一点儿都没有听到车外寒风呼啸的声音。

直到车厢内最后一丝余温散尽,李唐才打了个哆嗦,从梦中醒来。他慢慢坐起来,揉揉眼睛,发现车早已经停下了。车上除了自己,空无一人。寒冷和黑暗,让李唐忍不住哭了起来。他一边抽泣,一边在车厢里四处摸索着寻找出口。可任他怎么使劲,那些冰冷的门窗就是纹丝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手指几乎冻得快失去知觉的时候,李唐突然摸到了一个握柄。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把握柄向上一扳。只听“嗵”的一声,仪表盘上的灯亮了。

李唐愣了一下,忽然想到坐丁战国的吉普车时,自己最喜欢让丁叔叔按喇叭,觉得那样简直是威风八面。他深一脚浅一脚地爬上驾驶员的座位,使劲按住方向盘中间的喇叭。

寂静的夜里,这辆亮着车灯的公共汽车忽然笛声大作。

李春秋和姚兰赶到警察街公交站的时候,丁战国正把自己的大衣披到李唐身上。车子刚一停下,夫妻二人便一起冲了下来。姚兰一把抱住李唐,放声大哭,满怀恐惧和委屈的李唐一见到妈妈,也号啕大哭起来。

在母子二人身后,李春秋抬起双臂,犹豫了一下还是抱住了李唐的后背,以及姚兰身体的一部分。

回家的路上,李春秋开着车,副驾驶位上的姚兰紧紧地抱着李唐。母子的脸上都挂着泪痕,姚兰嘴里却还说着气急的反话:“再跑,跑啊,再也别回来,把我急死。怎么不跑了,你为什么要跑啊?”

李唐断断续续地抽泣着:“爸爸不要我们了。”

李春秋看了他一眼,正要说话,姚兰却抢着说道:“一天到晚瞎琢磨,爸爸什么时候说过不要你?”

李唐听着这话,哭得越来越厉害:“上个星期,爸爸接我放学,让我撒谎请假,要带我出差,不带你——”

儿子的话令姚兰一愣,她诧异地望向李春秋。只见丈夫目视前方,片刻后,轻轻说了一句:“爸爸再也不会离开你们了。”

不去李春秋家蹭饭,丁战国父女俩便只有一个菜——乱炖。丁美兮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碗里的米饭被她扒拉来扒拉去。

丁战国显然是饿了,整张脸都埋在碗里,吃得狼吞虎咽。待他放下碗时,看都没看美兮一眼,便说道:“有心事啊?”

丁美兮看看他,没说话。

丁战国给女儿夹了块土豆:“事儿再大,也大不过吃饭。快吃。”

丁美兮突然有些忧虑地说:“李唐的妈妈和爸爸要离婚了,是吗?”

丁战国抬眼看了看美兮:“别瞎猜,没影儿的事。”

美兮叹了口气:“我妈妈要是还在,我也不让她和你离婚。”

这话让丁战国沉默了片刻。他想和女儿说点儿什么,最终,只是说了句“吃饭吧”。

连番的折腾让李唐疲惫不已,却又睡不踏实。即使已经进入熟睡状态,他依旧紧紧拉着父亲的手。李春秋守在儿子身边,心绪难平,目光一刻都不曾离开儿子。另一侧,姚兰把这一幕都看在眼里。半晌,她忍不住轻声问道:“你想带李唐走,去哪儿?”

李春秋没想到,那个让他心惊肉跳的夜晚,也在儿子的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迹。但这一切都没法告诉姚兰。

见丈夫不说话,姚兰脸色越发难看:“我和他的事,你早就知道了。你就是不和我说。”

李春秋依然沉默。

“你身上带着刀子。你要杀了他。”

李春秋慢慢挣开儿子的手,往客厅走去。他不想在孩子旁边聊这样的话题。

姚兰跟在他身后,一路来到客厅,压着声音说:“我求你了,别杀他。不为别的,我不想让孩子的爸爸当个杀人犯,我不能让自己的错误把这个家毁了!”

李春秋听着姚兰这些糊里糊涂的想法,转头对她说:“今天他主动跟我见的面。”然后他伸出两根指头,“两根金条,就是他离开你的要价。”

姚兰愣住了。

“他玩的女人多了,都是为了钱。你知道他抽大烟的事吗?这些都是他亲口告诉我的。”

姚兰只觉得天旋地转,她本以为自己是陷入了感情的泥潭,殊不知是被人当成了人肉提款机。

羞愤的眼泪夺眶而出,姚兰使劲儿捂住脸:“我真是这个世界上最蠢的人。”

抽泣良久,她抬起头,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对李春秋说:“能给我一个改正的机会吗?我听你的,你不是想离开哈尔滨吗?带着孩子,我们跟你走,去哪儿都行。”

“离开”这两个字让李春秋心中一动。就在几天前,这简直就是他梦寐以求的出路。然而现在物是人未非,他似乎给不了自己离开的理由了。

被打成包子的方黎,已经没办法再进入那栋高级的公寓楼了。不等身体的反应上来,他的心已经慌了。“还有筹码,还有筹码,找丁公安,找丁公安。”他念叨着支离破碎的呓语,深夜来到办公室,翻箱倒柜。很快,他开始涕泪横流,视线也模糊了。终于,他在一个抽屉里,找到了一个封皮上写有“术后记录”字样的小本。

方黎用颤抖的手快速地翻着小本,突然其中的一页使他停住了。他勉强集中精神把那一页内容看了一遍,之后竟笑了起来:“你还真是那个戒指的主人啊,李大夫,哈哈。”

短暂的兴奋无法解除烟瘾的痛苦,方黎已经开始浑身哆嗦了。他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我。给我送点儿药过来,你装什么装?药——烟——烟土,不差你的钱。最多明天我给你双倍,三倍都算个屁,喂,喂,说话!”

电话那头传来嘟嘟的忙音,方黎气急败坏地把电话摔了,连带自己也倒在了椅子上。但他很快又吸溜着鼻子站起来,颤抖着从挂在衣帽架上的大衣里摸出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一个电话号码:3953。那是丁战国送他出门时,留给他的电话。

“丁公安,丁科长。”电话还未接通,方黎就已经不停地念叨起来。电话里传来的并非丁战国的声音,一个值班的侦查员接起电话来,问道:“哪位?”

“我。丁科长,我有新线索,你肯定喜欢。”电话里,方黎的声音气喘吁吁。

“你谁呀,大半夜的?”

可此时的方黎连自己的名字都说不出来了,他抱着电话听筒,蜷缩成一团,嘴里含混不清,反反复复地说道:“给我点儿烟土,我全告诉你,给我点儿烟土,我全告诉你……”

“神经病!”值班室里,侦查员挂断了电话。

李春秋和衣躺在沙发上,全无睡意。卧室的门轻轻响了一下,想必是姚兰出来了,李春秋赶紧闭上眼睛。

姚兰在沙发边站了好一会儿,犹豫地说道:“要不,进去睡吧。”

李春秋仍然闭着眼睛。

“春秋。”姚兰又喊了一声。见丈夫一动不动,她慢慢走近,想在他身边坐下来。这时,李春秋却翻了个身,把脊背朝向妻子。姚兰的脸色马上黯淡下来。正当她手足无措时,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

卧室里李唐被惊醒了,迷迷糊糊地喊着妈妈,姚兰赶紧进屋。李春秋起身接起电话,里面传来魏一平的声音:“李大夫,我是老魏啊。”

李春秋愣了一下:“噢。”

“明天下午有空吗,一起去钓鱼?这个时候,松花江冰层下面的鱼最鲜美了。”

“好啊。”

放下电话,李春秋抬头望向窗外。月光下,他的脸显得格外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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